十三、康熙帝屈尊拜明师 伍次友应聘
会试完几个月间,明珠很⾼兴了一阵子,拜房师,会同年,整天不落屋。谁料引见下来,仅授了个博望同知。他很扫兴。伍次友劝他不必赴任,在京等一等机会再看。谁想一再运动也运动不出个一京官来。伍次友原想己自出外游历,谁知时运不好,害了几个月的风寒,待病痊愈后,⾝子仍分十虚弱。几个月中全亏了何桂柱和明珠两个人轮番侍候,汤⽔药饵分十方便。那何桂柱原来有点瞧不起明珠拿大,今见他对伍次友分十体贴,倒去了心中芥蒂。
这天吃过早点,看天⾊

沉沉的,没个地方好去,伍次友很得觉无聊,便叫了何桂柱来,笑道:“明珠弟大约又去找內务府那个姓⻩的去了。前头门面没事吧?叫伙计们张罗着,你我摆上一局如何?”
何桂柱笑道:“二爷好兴致,不过我的棋艺不⾼,怕扫了您的兴。”嘴里说着,却踅转去捧了棋盘进来,先抢了黑子儿,齐齐整整在天元和四角星位布了五个子儿,道说:“饶五个子儿吧,二爷手下留情。”二人一笑落座。
弈至中盘,伍次友已略占上风。何桂柱右边数子被伍次友镇封,如不逃必被吃掉,苦思很久,也想不出对策,只好“尖”顶出头。伍次友道:“岂不闻‘随手而着者,无谋之人也’,难道角上大块棋子都不要了吗?”何桂柱看了看笑道:“这个角二爷夺不去,须得先逃这几个子。”忽听背后有人说:“柱儿这个角须补一着,不然伍先生就要在里边做'牛头六'了!”
二人专注下棋,

本不道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人,倒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魏东亭披着油⾐站在柱儿⾝后。柱儿忙起⾝道:“魏爷,什么时候来的?们你二位才是将遇良才。来来,您请。”伍次友也笑道:“外头下雨了,快脫掉油⾐,坐这边暖和暖和。”
魏东亭笑着摆摆手,也不脫雨具,就坐在旁边道说:“今儿个可没功夫玩,兄弟是奉了家主之命,和伍先生商议一件事。”
伍次友却还在恋棋,笑道:“什么事么这要紧的?”何桂柱见们他有正经事,推⾝而起,拱手道说:“二位爷说话,我去弄点茶来。”魏东亭忙道:“不必了,你也不妨听听。”
魏东亭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份桑⽪纸的帖子,道说:“您瞧瞧这个!”伍次友接过一瞧,上头一行钟王小楷端正写着:“敬请伍次友过府一叙,以慰渴慕。”下头一行细笔恭楷写是的“私淑弟子索额图丧次”有还一行附言是“余事由来人奉告”
伍次友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这既非名刺,也不像拜帖,且而索额图大人乃当朝要人,样这称呼实不敢当。还请贤弟明说缘由。”
魏东亭着看棋,句斟字酌说地:“是么这回事,索额图大人有一幼弟龙儿,太夫人分十钟爱,今年已将十四,一直想聘

学之士做西席教授。”他抬头看看伍次友,又继续说“先生书香世家,名満遐迩,索大人早就渴想一见,但恐怕先生雅量⾼致,未必肯从屈就。索尼老中堂临终谆嘱再三,定一要请⾼手教授龙儿,索大人不违⽗命,墨至居丧,故尔派兄弟前来敦请。”言毕又施一礼“东亭敬请先生赏我一点面子。”态度分十恳切。
伍次友听了点笑道:“既如此,也算有缘,倒难为你了。”魏东亭笑道:“确是有缘,这生学,先生是见过的。”
伍次友仰起脸来想了半晌,茫然地摇了头摇“见过?我来京后很少结

外人呢!哦───我想来起了,是是不上次你带来的那位龙儿?”魏东亭拊掌而笑,道说:“对!就是龙儿,龙儿见了您,回去便吵着要太夫人派人接您去。因当时大考在即不便打扰,谁知这一耽误几年去过了,───我上次向先生说的'机会'就是这事儿了。”
伍次友笑道:“龙儿我倒很喜

,资质俱佳!得英才而育之,亦一大快事,不过───”他犹豫了下一接着道说:“⽇前收到家书,老⽗年⾼,分十思念于我,且在京城郁闷得很,想回乡一看───”
不等伍次友完说,魏东亭接着口便道:“老太爷那里一切均请放心。兄弟有几位朋友要到贵乡采办些东西,可以托们他先见一见老人家。老人家如⾼兴,来京逛逛也好嘛!”
何桂柱听到这儿,凑趣地道说:“二爷到辅政爷府做了西宾,老太爷听了也是

喜的。可别要像明老爷那样,忙得顾不上落屋,更甭说和们我
起一玩棋打双陆了!”魏东亭笑道:“他倒是不瞧不起们你,前⽇在乌学士家见着他,还个一劲抱怨应酬太多,没功夫回悦朋店去,只怕先生和何老板要怪他疏远呢!”说到这儿,他站起⾝来道问:“先生,外头车是现成的,如不见弃,咱们这就去罢,可好?”
伍次友也站来起笑道:“既蒙索额图大人如此错爱,我就恭敬如不从命了。请!”魏东亭一摆手道:“您先请,自今儿个起,兄弟是只龙儿的伴读,您是我的师长,不能和您平起平坐的了。”伍次友见如此说,又站住脚道说:“哪里的话,与其如此,毋宁我与龙儿以世兄弟相称,免了这个师生名分也罢,我很不爱这些个繁文缛节,拘死了人,还说是圣人之教!”
魏东亭正为康熙行拜师礼之事犯愁,担心办不好这个差。想不伍次友如此倜傥慡朗,真有点喜出望外。便乘机又叮上一句“要是索额图大人不答应呢?”伍次友却満不在乎地道:“半师半友最好。索额图大人那里我自去说。”
索额图在一桌丰盛的筵席旁心神不安地等待着,又怕魏东亭办不好差,请不来先生,又怕先生来了礼节无法安排,里心七上八下的。
对太皇太后

给他的这件差事,他始终疑虑重重。自古帝君深居九得,垂拱而治,哪里听说过皇帝悄悄儿请个一⽩⾐秀士做老师的事儿?但太皇太后乎似
常非坚决。她说:“皇帝不大不小的了,不能就么这耽搁下去。鳌拜请的那个什么济世万万使不得。苏⿇喇姑虽好,读的书究竟有限,她又是个女孩子,上不得台盘。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事若是走了风,被鳌拜道知了,会么怎样呢?⽩龙鱼服,常年屈于臣下之家,万一有个三差两错,那该是个什么罪名,又怎样向天下后世解释这件事呢?眼前就有在件棘手的事儿,既是师生,就要行拜师之礼,皇帝又么怎软得下膝盖来呢?───这事办好了,也未必就能名垂后世,不过落个值过儿,办砸了就可能⾝败名裂!索额图想东想西,脸上一阵红一阵⽩,坐在旁边的康熙早猜出他的心事,笑道:“既然咱们合演这一出戏,那就要唱得真一点,唱砸了朕是不依的。你是哥子,我便是兄弟。我虽是君他可是师!师道尊严,你道朕连这个都不知吗?”索额图忙躬⾝答道:“是。”
康熙又问:“书房设在哪里?”索额图忙又躬⾝答道:“就设在后边花园里,僻静得很。原是顺治皇爷赐给奴才⽗亲的。”
康熙见他总改不掉奏对格局,不噤失笑道:“世上哪有哥子对兄弟称“奴才”的?我在现就是“龙儿”了,别那么拘束,拜佛似的,瞧着像什么呢?”索额图也笑道:“主角儿还没到呢,奴才不敢斗胆先唱。”
君臣二人正说话,门上的人进来禀道:“主子,大人,魏大人带着伍先生来了。”
康熙忙起⾝笑道:“我去

接!”索额图捏着一把汗紧跟在后。
魏东亭和伍友联袂而⼊,刚进二门,早见索额图和龙儿两人笑容満面

了出来。魏东亭便悄悄放慢了脚步,侧立在伍次友⾝后,伍次友忙抢前一步长揖到地,口里道说:“晚生何幸,得遇索大人青睐!久闻大人之名,如清风洗耳,今⽇得见,实慰中怀!”
索额图见伍次友神气清朗,体态潇洒,没半点俗气,忙上前挽着伍次友手道:“生学从龙⼊关之前,即久仰先生一门⾼贤宏才,幸有魏军门引荐,今⽇得见,实三生之幸也!”说着又一手拉过康熙的只一手笑道:“这便是舍弟龙儿。龙儿,快见过老师了!”此时事到临头,索额图倒觉轻松,忽作匪夷之思,他倒要瞧瞧康熙怎样屈尊降贵,应付这个场面。
康熙此时如同换了个一人,显得稚气而童真,顽⽪地眨眼向索额图笑道:“阿兄,这位伍先生们我是老相识了。”索额图假嗔道:“哪能么这没规矩!先生在现是你的老师,要放尊重些才是,还不行过礼来!”
康熙答应一声“是”便要倒⾝下拜,伍次友却一把扶住了他,道说:“我与魏贤弟有约在前,世兄与我只以兄弟相称,大礼不敢当。岂不闻孙后《尔汝歌》乎?'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舂'!”
此言一出,索额图、康熙和魏东亭时同一怔,回过神来,方觉贴切之至,不由会心地呵呵大笑,魏东亭心中惊诧:“真真是真命天子,鬼使神差使伍先生想起这首诗来!”一边笑,一边将伍次友让进后房。
大家⼊席叙座,康熙自坐了末座。登极以来,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里,他从不曾和别人叙过什么座次,今⽇如此,反得人生真趣。伍次友见魏东亭毕恭毕敬侍立在龙儿⾝后,便说:“魏贤弟,何妨一坐呢?”索额图微笑着正

答话,龙儿却说:“伍先生既叫你坐,坐下就是了,们我
是都朋友,如果天天如此拘礼,岂不生分了?”魏东亭无奈,只好道说:“今⽇权坐,下不为例罢了。”
实其,魏东亭作为皇帝贴⾝侍卫,然虽品级悬殊,平⽇与索额图相处,是只上下座之分,并有没”立规矩”只碍得康熙,实在无法长期平起平坐,此因只好称”伴读”那伍次友乃布⾐书生,哪里懂得这些奥秘,还为以本该如此。
寒暄数语,伍次友归了本题,道说:“索大人,令弟豁达超俗,神清气秀,毫无寒吝之⾊,本是杰人之材,必能自致青去之上,何劳小弟拙力训导。”
索额图道:“舍弟自有祖荫功名,并无为官之意。太夫人的意思,是只让他随先生读经阅史,再学一些诗词曲赋陶冶

情。八股文什么的,竟可一概免去。”
伍次友听到竟有聘师而明言不习八股时艺的,不噤大感惊奇。忙道:“祖荫是一件事,自立功名又是一件事,大人不可不慎。”
康熙接口道:“我就不爱八股。一篇文章,颠来倒去就那么几条筋,一讲就是几百年,没一毫用处,还说什么'代圣贤立言'!”伍次友迟疑了下一答道:“世兄所言何尝是不,不过───天子不与世人心同,这八股虽于世无用,于天子却大有用处呢。以所
然虽无用,是还废不掉的。”康熙听了这番话,忙问:“为什么呢?”
伍次友呷了一口酒,笑道:“哪一代英明天子不要笼络天下之士呢?”
真是闻所未闻!随便一句话,在康熙心中却引起了极大的震动,霎时脸上微微变⾊,里心暗想:“苏⿇喇姑说是的,这个师傅只能样这请法,上书房里的师傅是断然不敢样这讲书的。”索额图然虽暗暗吃惊,但脸上却半点不露,遂笑道:“咱们且吃酒,笼络不笼络,那是天子的事───”康熙也笑道:“对,咱们便偏偏不学这劳什么子八股!”
说话间,个一丫头奉上茶来,一一献毕方

回⾝退下,索额图却叫住了她:“婉娘,太夫人有话,你从今⽇起也陪龙儿读书。快来见过伍先生。”
改名婉娘的苏⿇喇姑低头应了一声“是”大大方方走过来深深福了一福,直起⾝来打量着伍次友。伍次友受不了她那目光的

视,旁过脸去招呼魏东亭吃酒。那婉娘嫣然一笑,并不退下,反而进前一步道:“早就听们我太老爷和老爷说过,伍先生才⾼八斗,名満大江南北───奴婢听人家说了几个对子,想请教先生该么怎对。”
伍次友万不料她竟讲出样这一番话,不噤愕然,将箸放在桌上,笑道:“不敢廖承夸奖,请赐上联。”
“孟浪了“婉娘笑道:“先是五位古代女子,请对以男子姓名。”见伍次友微笑着点头,婉娘脫口而出道:“小青!”
“太勾。”伍次友不假思索,应口而答。
“莫愁!”
“无咎!”
“漂⺟!”
“灌夫!”
“文君!”
“武子!”
“西施!”
“好!───东野!”
众人不及思量,伍次友已信口对出。众人无不叹服他的才思敏捷。正发愣间,婉娘口风一转,又道:“王瓜!”
伍次友不噤怔了,忙问:“是这哪位女子?”婉娘笑道:“五位女子已完,现说王瓜,对什么好?”
“这个却难。”伍次友低头寻思片刻,迟疑道:“对是的有,只怕不恭了───-用'后稷'可好?”
众人拍手喝彩。笑声刚落,婉娘忽朗声昑道:“清⽔青,⽔青清,江河行地,清清青⽔,⽔青清清。”
満座的人全被这副对子难住,都蹙着眉头苦思下联。伍次友暗吃一惊,里心道:“好厉害!”立起⾝来,在席外踱了两步,几次张口

言又止。此时⽇影西斜,堂前绿荫斑驳,静得一丝音声也有没。
良久,他眉头一展,仰首朗声对道:“明⽇月,⽇月明,⽇经月天,明明⽇月,⽇月明明。───如何?”众人哄然叫妙,难得的”清”字乃国号,下联以”明”国号相对,不仅切了文题,且”清明”又暗寓颂圣的意旨。
“先生⾼才!”婉娘笑道“敢问以孟子之贤,何故为列国不容?”大家见她又发问,又都屏息静听。
伍次友笑道:“孟子处战国离

之世,列国君咸取利而不知义,故夫子至公之志屈不能伸。此则时也、命也、运也、数也!”
话音刚落,婉娘又笑道:“我听人家说,'同进士'是鳏对?”
伍次友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鳏对!千古鳏对,我只听说是'烟锁池塘柳'一句。───'同进士'可以对'如夫人'!”
猛然想起明珠也是同进士,甚觉刻薄,便掩住了不往下说。
苏⿇喇姑兀自不肯罢休,又道:“先生学富五车,名不虚传!敢问您最喜爱古圣贤的哪一句话?”
伍次友心想,如不开个一小小玩笑,怕她仍要纠

,是于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索额图控制不住一口烟呛了肺,一边咳嗽着笑。康熙俯⾝捂着肚子几乎笑岔了气。魏东亭手扶椅背弓着

蹲在地下笑。苏⿇喇姑涨红了脸,说声:“佩服。”转⾝退下去。伍次友也被她考出一⾝汗来。
索额图原本有些拘谨,被这突如其来的喜剧一冲,得觉心思开阔了许多,忙向伍次友笑道:“此婢略通文墨,太夫人分十钟爱,宠得她没一点规矩,倒叫先生见笑了。”
伍次友望着苏⿇喇姑的背影笑着头摇道:“家学渊深,生学佩服得很,哪里敢有见笑之意。”见桌上设有文房四宝,噤不住意兴大发,上前握笔在手,

蘸浓墨大书一联:
霞乃云魄魂蜂是花精神
看他一笔草书龙飞凤舞,众人无不啧啧称羡。康熙走上前来,端详了端详,笑道:“我拿了去请太夫人看!”完说,小心揭起宣纸,便带着魏东亭进內去了。
n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