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抛妻子光地丧伦常 偕幕僚靳辅得
安徽巡抚靳辅因有几个极精⼲的幕僚,办事向来迅速。奉了圣旨后,两个月间,便将手中积案清理了。又命两个师爷先至清江查看⻩。淮。运三河

叉处,准备提奏将河督总署由济宁迁往清江。一切预备停当,便叫了他最得力的幕宾封志仁过来下棋。实其,他哪来的闲心,他正为己自即将上任治河总督发愁呢!
要说来起,靳辅自幼酷爱⽔利。康熙十年他受任安徽巡抚,恰逢⻩河改道,贯境而过。他初试治⽔之道,居然颇见成效。但是如果接任治河总督,靳辅里心却很有点忐忑不安。⻩河从三门峡向东,⽔势平缓,到徽宁一带由于地形更加平坦,泥沙沉积,河

愈淤愈⾼,远远望去,像一条天不管地不收的土龙,因而名叫“悬河”为因治河是不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在古代,科学不发达,想治好⻩河谈何容易,以所历来地方员官谁都不愿当这个倒霉的治河总督。如今圣旨虽未下,明珠来信已透出了出任河督的信儿,么这一来,靳辅虽说由正二品晋升为从一品,官职升了,反倒显得有些神魂不定。
对面坐的封志仁见他走神儿,晓得他有心事,两手“咔咔”的敲着吃下的棋子儿不言语,翻着眼不时地看看靳辅。他道知靳辅脾

,就是不问,这位东翁迟早也会己自说出来。
果然过了会一儿,靳辅舒展了下一眉头,自言自语地道说:“在现的事还成个什么体统?这外官愈来愈难做啊——手长些要钱,老百姓骂你是民贼;不要钱,打发不了上司,朝里就有人诬告你是国贼…反正进退是都个贼名儿!唉…”
封志仁点了点头,走了一着“⾼吊马”道问:“我的东翁,这次进京,带多少钱?”
靳辅没明⽩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唔?”
“我是说,带少了不济于事的。”
“带了一万五。”靳辅微笑道:“这回我也要做贪官了。河工银子下来,这笔账要开销出去。河督不比巡抚,这个坑我填不起。”封志仁狡黠地眨了下一眼“一万五!”靳辅看了他一眼,诧异地道问:“么怎,不够用吗?”
封志仁


手,若无其事一笑,道说:“够使不够使,哪里说得清!中丞要只有人缘儿说说,个一子用不要。封疆大吏是什么行情,我的真不晓得。我的同乡刘瞎子捐了个同知,捐银子三万两,投是的明珠的门路,门包一千七。堂官五千,实到明相里手八千,才放了个实缺知府。江西刘汝本,用一千五百两金子打了个佛爷送索中堂做寿礼,票拟下来即授淮西盐道。有还我的个一表亲徐球壬,月头里进京求官,听说带了五万…这和做生意竟是个一理儿,买者情愿,卖者甘心,一分价钱一分货,言无二价,童叟无欺!”
封志仁口若悬河说地着,靳辅脸上经已变⾊,⾝子一仰,梗着脖子道:“要是样这儿,我个一子也有没!我做到么这大官,不能那么下作。这一万五也不过买个平安,要是还不行,只好随他便!”
正说到此,门上长随走进来禀道:“中丞,外头有个年轻妇女,带着两个孩子,想求见中丞——说们他是李光地大人的家眷——”说罢,嘴

嚅动了下一,

言又止。靳辅听了一愣:李光地我和平素有只见面情分儿,如今他是家国要臣,么怎会将

儿托付给己自,又么怎会连封信也有没,⺟子三人就找上门来了呢?他一边寻思一边说:“你站着愣什么,快请进来!”长随躬⾝答应一声:“是…不过们他三个人…奴才瞧着实在不像宮亲。那⾐裳破得像叫花子似的,鞋子开了花儿了…”
“嗯?是吗?”靳辅有点不知所措地瞧瞧封志仁。封志仁看了长随一眼“你有没告诉她,说靳大人没带家眷,不便接待,且而即⽇就要离任进京?”长随忙道:“回封爷话,奴才说了。她说正是听说中丞进京,请中丞念同朝为官情分,带她⺟子同行,投奔李大人,她⾝上是一文盘

有没了…”靳辅略一踌躇,叹了口气道说:“既如此,请进来见见再说吧。”
功夫不大,长随带着个一⾐饰褴褛的年轻妇女走进来。靳辅把她打量了一番,她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细挑⾝材,瓜子儿脸上细细两道八字眉,虽是脸⾊惟悴,但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显得很有精神。她一手拉着个一孩子,不等靳辅说话,先蹲了两个万福,便跪了下去,轻声道说:“

妾李秀芝叩见靳老爷…”
靳辅用手遥遥虚扶了下一,道说:“这断不敢当,尊夫人请起,看座,光地大人乃当今天子幸臣,靳辅倚重正多,这如何使得?”
李秀芝坐了,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红着脸道说:“回大人的话,是这礼所当然,

妾是不光地的正配…”说着将茶递给左手的孩子,颤声道说:“兴邦,你喝点,再给弟弟…”那孩子端过茶只喝了小半口便递给右手的孩子,道:“兴国,你喝…”兴国大概渴极了,接过来便喝了个底朝天。
封志仁留心一看,这两兄弟一样的个头,一样的装束,一样的相貌,大约七八岁的模样,看上去是一对孪生兄弟,便道问:“在下封志仁。恕无礼,不敢动问李太太何以沦落至此?”
秀芝眼圈一红,欠⾝道说:“们我⺟子三个变卖家产,从杭州到福建安溪,投亲不着,又千里跋涉到这里。听说靳大人就要进京,想请携带们我到京北见见光地…我倒还勉強能支撑得住,两个孩子实在是走不动了…”说着,泪⽔早已籁籁落下。
“么怎,难道安溪李家没人?”靳辅感到分十诧异。
秀芝菗咽着,已是泪

襟袖,只矜持着有没放声“的有…们他…们他不肯认亲…”
“什么?”靳辅和封志仁迅速

换了下一目光,李光地家乃福建名门望族,么怎会样这没道理?靳辅沉昑了下一,终于道问:“两位少公子今年几岁了,么怎会生在杭州?”
“大人,这话不问也罢。您如果疑我冒认官亲,就请治罪;如果信我就带我进京!如果不肯带,也就罢了。欠您这杯⽔之情,来⽇叫光地还你就是。”说着便要起⾝。
这妇少柔声温言,淡淡几句话,倒把靳辅顶得一愣,赶紧解释:“不不不,请不要误会。们我并有没疑你的意思,如果你的真冒认官亲,怎敢我和同去见光地?”封志仁早叫过人来,吩咐收拾房屋,安排茶饭,又叫人上街给夫人购置⾐裳。
“这又是一桩难为人的事。”待秀芝们他出去,靳辅长吁了一口气,对封志仁笑道:“福建李家既不认她,李光地认不认,还在两可之间。这里边怕有不便明说的事儿呢!”
封志仁用扇子敲着手背,沉昑道:“这件事在下早就洞若观火了。这位李秀芝既然是不李光地的原配夫人,定一是个青楼女子。李光地在居丧丁忧期间,居然与她有私情,且而生下了儿子,这‘道学’先生的假面就不攻自破了。只可怜这位李夫人还要护着他不肯明说,唉!”
靳辅一呆,暮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道说:“实其居丧不谨之罪还在其次,抛弃骨⾁,为⽗不慈,更属丑闻。如果张扬出去,一旦皇上道知了,定要拿他⾰职问罪。可是李光地如今炙手可热,等着进上书房,岂肯认这⺟子三人,担这两大罪名?”
封志仁突然一笑,道说:“东翁太多虑了,我倒为以
是这奇货可居。你若在京北替李大人悄悄掩饰去过,这个人情怕要比一万银子还值钱。东翁,李光地可是索额图中堂最得意的⾼⾜啊!”靳辅点了点头“嗯,老封,你的话有道理。既然如此,咱们就把们他带上。”
隔了一⽇,靳辅便带了封志仁和秀芝⺟子三人起程了。因⻩河淤沙早断了漕运⽔路,坐船眼见是不成的,便沿⻩河北岸逆行向西,顺便沿途查看河情。过了开封向北折,进⼊直隶境內。靳辅等不进邯郸城,径直来到⻩粱梦镇北的驿站落脚。
用罢晚饭,天已黑定了,靳辅穿一件绦红袍,也不套褂子,与封志仁一同来到天井。遥见⻩粱梦一带灯火辉煌,映得半边天通红光亮,便问:“志仁,你赶考多次从此路过,前头明晃晃的,是什么去处?”
封志仁未及答话,驿站看门的门更在旁笑道:“抚台大人,您要明儿就走,小的劝爷去瞧瞧。那份热闹天下少有!明儿四月四,⻩粱梦赛神,光戏台子就搭起六座。”
靳辅笑着点点头,对封志仁道:“陪我走走,权作消食罢!”
二人边聊边走,不大会一儿光景就到了⻩粱梦,果然热闹非凡。庙里庙外上千支火烛,几百缸海灯燃着

蛋耝的灯捻,照得四周通明。一队队⾼跷有扮八仙的,有扮观音、孙悟空、猪八戒的,也有演唱西厢、牡丹亭之类故事的。六台大戏,东西两厢各三台,对着唱,锣鼓点子打得急雨敲棚一般。爆仗、起火炮乒乓

响,

本听不清台上唱是的什么。戏台子下人群涌来推去。什么卖瓜子的,卖⿇糖、酥油茶的,卖酒食小吃的,一摊摊,一簇簇,应有尽有。摆卦卜爻。测字算命的先生亮着嗓门,可着劲儿⾼声喊叫…封志仁不无感慨地道说:“中丞,看来孔夫子是不能和太上老君、如来佛比呀!曲⾩祭孔我也见过,哪里有样这的排场,样这的热闹!”
“仗没打完,太平盛境经已显露出来了。”靳辅的心情畅快了些“要只不打仗,复兴快得很!志仁,你瞧见有没?这里有还洋货店,那么大的自鸣钟都摆上柜台了——魏东亭真是个有办法的人!”
“那是,”封志仁笑道“我亲眼见过,从海关运出去是的绸缎、茶叶、瓷器,返回的船上堆的那银子,海啦!”
说着,二人便蜇进后庙,在神道碑廊中就着烛光沿壁细看前人题词。有颂扬神道的,也有祈福求子的,有还抒发志向。牢

的。靳辅着看
着看,道说:“哦,这个陈潢的诗倒有趣,字也颇有风致——陈潢,这个名字好

,再也想不起是何许人了!”
封志仁摇着扇子沉昑半晌,道说:“东翁,陈潢就是陈天一嘛!钱塘陈守的中弟弟。因八字缺⽔,从小家中不噤他玩⽔弄嘲,竟成了材!中丞想必忘了,你读过他的《扬⽔编),是不击节称赏来着?”
靳辅叹道:“哦,原来是他!只恨不得一见。”
话没落间,⾝后然忽有人道说:“不才在此,二位先生有何见教?”
靳辅和封志仁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灯光烛影之中,个一黑瘦的汉子,面带笑容立在那里,然虽其貌不扬,两只眼睛却是炯炯有神。靳辅连忙笑着说:“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先生。实不相瞒,在下就是靳辅,如今奉旨进京,将受命治河总督之职。久闻陈先生治河有术,望渴一见,今⽇邂逅相识,三生有幸,敢请移步,同至驿站一叙如何?”
陈潢从开封回到⻩粱梦经已三天了,可是他却不敢到丛冢韩家去。他道知,阿秀就住在韩家。这位公主那种不顾一切的痴情,他真有点无法对付,可是不去又不行。为什么呢,上次告辞得匆忙,把己自的一本《河防述要)的文稿忘在韩家了。那上面凝聚着他考查河情十几年的心⾎呀!在正犹豫之时,无意中遇到靳辅,靳辅将要升任河督的消息,陈潢早听说了。此时又见靳辅如此谦恭,更得觉⾼兴,哪有不愿之理呢。便⾼⾼兴兴地和靳辅、封志仁一道回到了驿站。
清茶一杯,素点一盘摆在桌上,靳辅和陈潢坐在桌子两旁,靳辅开口便问:“陈先生,当今天子圣明,把治河看成第一要务,久闻先生学贯古今,不知何以教我?”
陈潢很

动地着看靳辅说:“中丞大人,听说您要把河督府从济宁迁至清江,愚为以,就凭这一点,您就比历任河督的见识要⾼得多。自康熙元年以来,⻩河几乎年年决口,历来的河督只知用大禹治⽔的老办法,结果,河

年年淤沙,越集越多,竟然闹到乘⾼四溃,不复归河的局面,肆

于淮河、运河之间,堵塞潜运。历任河督空有治河之心却无治河之术,只知清沙排淤,每年耗费千万人力,百万⻩金,可是,汛期一到,立刻化为乌有。⾜见们他学术不精,虑事不周,不能洞察⻩河⽔患之病

。”
听此⾼论,靳辅和封志仁不停地点头,陈潢所说,确实令人耳目一新,靳辅⾝为朝廷大员,谋事更远一些“嗯,陈先生之意,确有道理,不过,河督们也有他的难处。历来,朝野上下,对治河是都急功近利,慢慢治理,很难符合圣意。为因京师粮食供应,全靠槽运,运河不通不行啊!”“哎,这有何难,边治⻩,边治漕嘛!若照以往的老办法,一味开宽河道,这⻩河的泥沙,清了又淤,淤了再清,一万年也清不完!”
“啊!那,依先生之见,应当如何呢?”
陈潢把手一摆:“四个字,束堤冲沙!”
束堤冲沙!靳辅目光霍的一亮,站起⾝来,背手

着辫梢,踱了两步,突然回⾝道:“请讲,讲得好!”“筑堤束⽔,以⽔冲沙。”陈潢仰⾝道说:“这是不我的自创,前明潘季驯已有论著,河堤加固加⾼,河道窄了,⽔势定一增強,流速加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旧沙也能卷带⼊海。河

必然越来越深,河道也定一愈来愈低,就不会有决堤之患…放着样这⾼明的治河术用不,去学四千年前的大禹王,那还是不缘木求鱼?”
封志仁听得怦然心动,倾⾝道说:“天一兄,你这番⾼论,真有醍醐灌顶之效。但靳大人这个差使,里头的繁难却也是一言难尽啊…”靳辅拍着脑门,不无感伤地自言自语道:“何尝是不啊…眼下河患深重,⻩⽔倒灌,⻩淮合流东下,淮

已成了一片汪洋…”说着颓然坐下,不再言语。
封志仁苦笑道:“两河河务实在难办。河督换了一任又一任,无论清官、贪官都在这里翻船,闻者心惊,见者胆寒呀!”
陈潢听了微微一笑,坐回椅上翘起腿来喝了一口茶,按着杯子道说:“本来邂逅相逢,闲谈而已。陈某一介微末,信口开河,纸上谈兵。靳中丞权作什么也没听见罢。夜深了,陈潢告辞!”
N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