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闻哭声乾隆查民情 住老店君臣
乾隆安顿住了允禵,乎似去了一块心病,夜里在李卫书房里睡了香甜的一觉。他有早起习惯,第二天

叫二遍就起⾝,在书房前打了会一布库,自觉精神

満,回⾝进书房在书架上寻书看,见是都些《三字经》、《朱子治家格言》、《千家诗》、《千字文》这类东西,又好气又好笑。正翻着看,李卫经已进来,打千儿请安:“主子起得早。奴才这里没得好书,误了主子早课了。”
“书都是不坏书,太浅了。”乾隆一笑道说:“傅恒、刘统勋都来起了?咱们么怎个走法呢?你⾝子骨顶得下来不?”李卫笑道:“奴才的病怕秋冬,这时分是不碍的。”说着,傅恒和刘统勋经已过来,请了安,都却步立到一边。李卫接着道:“既是微服,么这一群人不明不⽩地走道儿,没个名目断然不成,是还打扮成去信

府贩茶叶的客商。您自然是东家,傅恒是管家,统勋和奴才是长随。几个伙计牵马,驮些京货,都由侍卫充当。前头后头要有打尖和断后的,装扮成乞丐。个一暗号都能赶来护驾,离们我后头十里,我从善捕营拔了六十名校尉,遥遥尾随。圣驾全安才不至有所失闪的。路上茶饭不周,奴才女人翠儿——主子认得——让她跟着,做使唤人,端个茶递个⽔比人男強。”
“好嘛,倾家侍驾了!”乾隆大为⾼兴“就么这着。预备来起!行头呢?”李卫到门口招了招手,两个家人抱着一大叠⾐服进来,众人都笑着穿换。刚收拾齐整,李卫夫人翠儿经已进来,⿇利地朝乾隆磕了几个头,起⾝稳稳重重向傅恒和刘统勋福了两福。她是一品诰命,刘统勋忙躬⾝还礼。翠儿笑道:“一晃七八年没见主子了,上回进宮给老佛爷请安,出来见主子正进养心殿,远远瞭了一眼。们我离京时,主子才么这⾼点。如今,呀…啧啧…瞧主子这⾝条儿,这相貌,这富贵气——真越瞧越爱瞧——怎的老主子说去就去了呢?”女人天生会哭,眼泪说来就来。李卫在旁责道:“行了,行了。叫你见见主子,就唠叨个没完,大好的起程⽇子,你哭什么?”
乾隆笑道:“朕倒

喜样这直率

儿。李家的,有话路上再聊——咱们走吧。”“稍等片刻——吴瞎子么怎还没到?”
“到了!”门外然忽有人答道,个一中年黑汉子应声跨步进来,头勒一条汉

巾,玄⾊长袍领口微敞,露出里头一排对襟褂上黑扣子,脚下穿一双快靴。看去分十英武,是只瞎了左眼有些败相。吴瞎子当门对李卫一拱,道说:“昨夜三更到的,就宿在这书房廊下梁上。”说着便进前一步,在乾隆面前跪倒行礼,口里却道:“小的叩见主子万岁爷!”李卫府昨夜侍卫亲兵密布如林,此人竟能潜⼊,且在皇帝住房外睡了两个时辰无人知觉,刘统勋心中异样惊骇。
李卫见乾隆面现诧异,忙道:“是这我在江南收伏的飞贼,做了我的捕快头。是不钦案,我从不使他。当年我擒甘凤池独闯甘家冲,就带了他个一。”甘凤池是江南有名的大盗,与山东窦尔敦,生铁佛等齐名,乾隆打量着吴瞎子,道问:“你的师傅是武林哪一门⾼手?”吴瞎子连连叩头,道说:“是终南山紫霄观里清风道长。师傅去世得早,小的亲受师祖古月道长栽培。不敢欺君,幼时为⽗报仇曾杀过人,来后出来闯世面也杀过人。来后被南京李大人擒住了,因小的从不采花,被杀的人又都有罪,就开释了,跟李大人作事。”
“他并不明着随驾,是只暗中保护。叫他来是为防万一。”李卫笑道:“直隶、山东、河南、江南黑道上的人还都买他的帐。”乾隆便问:“自归正后还作案不作?”吴瞎子笑道:“和李大人有约在先,头一条就是行善不行恶,作事不作案。”
乾隆点头道:“你是山东名捕,也算吏员了。既有福见朕,就是缘分。就赏你为乾清门三等待卫,御前带刀行走。”吴瞎子还在发愣,李卫在旁喝道:“还不赶紧谢恩?”“谢恩!”吴瞎子忙伏下⾝子去行礼。
乾隆一行人当天便离京南行。过了邯郸道⼊彰德府境,就算进了河南。其时正是五月初,天气渐次热上来。路旁的庄稼,那长势却稀稀落落。远看倒也“麦浪起伏”近瞧时便令人头摇,麦秆细得线香似的,麦穗儿大多长得象中号⽑笔头大小,田头一些小穗头儿也就比苍蝇大些儿。乾隆从路上蹚到地头,分大中小号穗

开在手里心数,平均每穗有只十五六粒,不噤头摇暗自嗟讶。就样这走走停停,待到太康城,已是过了五月端午。
太康是豫东名城,⽔旱码头俱全,为鲁豫皖冲要通衙。当晚在太康城北下马,前头打站的侍卫来禀:“…包租不到客栈,有只姚家老店房子宽绰些,经已住了人。们我租了正房,偏院里的客人老板不肯撵。”
“老板做的对。”乾隆道说:“凭什么们我要撵人家走?”说着便吩咐:“就住姚家老店。”
们他是大客户,出手阔绰,下的定银也多。店老板带十几个伙计拉口牲、搬行李,打火造饭,忙活着侍候们他用了晚饭,又烧了一大桶的热⽔,一盆一盆送到各房,天经已黑了。乾隆在东屋里歇了会一儿,没书可看,便随意半躺在被子上,叫过上房的三个臣子。
李卫们他三个人依次鱼贯而⼊,乾隆含笑示意命坐了。道说:“这一路来,还算太平嘛。早道知
样这,我就单带傅恒出来了。”
“东家,”刘统勋微一欠⾝道:“小心没过逾的,宁可无事最好。”乾隆头枕两手,着看天棚出了半⽇神,道问:“们你这一路,看河南民情么怎样啊?”
李卫道说:“我看出两条:个一是‘穷’,个一是治安尚好。”傅恒道:穷,治安就好不了,又玠这话说得自相矛盾。我看这一路的村庄人烟稀少,的有人家还关门闭户。听说一窝子都出去逃荒了。饥寒之下何事不可为?”刘统勋笑道:“主子这次出巡是‘微服’。前有清道的,后有护卫的,是还很扎眼的。又玠那个快捕头在绿林里有那么大名声。他不露面,是是不去通知各路‘好汉’,不得在这时候做案?李卫不噤笑道:“这兴许是的。不过由我负责主子的全安。主子出来是察看吏情良情的,又是不缉贼拿盗。平安出来平安回去,是这我的宗旨。”
“有这个宗旨固然好,但这一来,就见不到治安实真景况了。”乾隆轻轻叹息一声,道说:“看来这里的穷实在令人寒心。王士俊当巡抚,河南年年报丰收。在现是孙国玺,自然也要报‘丰收’。不然吏部考功司就要给他记个‘政绩平平’。我原为以由宽改猛难,由猛改宽无论如何总要容易些。看来也不尽然。”说罢下炕趿了鞋走出房门。前店管挑⽔的伙计早已见看,忙上前道问:“客官,您要什么?”乾隆望着天上密密⿇⿇的繁星,淡然一笑道说:“屋里太热,出来透透风。刚才我听到东院有人在哭,象是女人的哭声——是了为甚么?”
那伙计二十出头年纪。星光下看去眉清目秀,精⼲伶俐。听乾隆问,叹了一口气道说:“是一家⺟女俩,⻩河北镇河庙人。今年舂⺟女俩饿得实在受不了,便把东家的青苗卖了。眼见就要收麦,她当家的去江南跑单帮还没回来,就逃到这里来躲债。刚才是田主找到了们她,

着们她回去。我刚刚拦住了。叫们他有话明儿再说,这黑咕隆咚鬼哭狼嚎的,扰了您呐!”乾隆听了没言声,转脚便出二门。三个臣子在上房听得清清楚楚,互相

换了下一眼⾊,刘统勋道说:“不妨事,我跟着瞧瞧,们你关照侍卫们一声。”说罢去了。
姚家老店东院房舍分十低矮,一小间挨一小间,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间。每间房点着⿇油灯,鬼火一样闪烁着,有几间房里的客人在聚赌,呼吆喝六扯着嗓门叫;有还的在房里独酌独饮,都敞着门。有还几个胖子剥得⾚条条地坐在院中间皂荚树底下闲磕牙。乾隆定了好一阵子神,才见看东北角房檐底下蹲着两个人,影影绰绰是女的,便徐步踱了去过,俯下⾝子道问:“方才是们你哭?”
“…”两个女的

动了下一,却有没言声。乾隆看那年长的,四十岁上下年纪,年小的梳了一很大辫子,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是只瞧不清面目,便又问:“你欠人家多少钱?”
“十五两。”那⺟亲抬起头看了乾隆一眼,叹了一口气,没再吱声。乾隆还要再问,房里个一人大声道:“甭听她放庇!”随着话音个一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子出来,指着那年长的女人道:“雍正十年,她借我七两银子,加三的利,不⾼吧?卖了我地里的青苗又得十五两,你本该还我连本带息三十八两六钱!”他好象拨算盘珠子,说得又脆又响唾沫四溅“侄媳妇,我也一大家子,人吃口牲嚼的,你就敢私自地卖了青苗,一走了之!三四个长工遍世界找你不见!亏你是还大门头里出来的!为啥一败落下来,就变成个泼妇!”
蹲在旁边的那姑娘突然把头一扬:“十七爷,上头有天,下头有地!我爷被抄家那年,你拿去多少银子?你原来是还我家的佃户,是不靠这银子发来起的?”乾隆听着里心一沉:原来这⺟女是个官宦家后裔,被抄家败落下来的。刚问了一句“你爷爷原来做什么官——”那妇人便道:“您别问,问着我揪心,说着辱没人!”又对那个瘦老头道说:“孩子家口没遮拦,十七叔您别计较…实话实说,你侄儿拿了银子进京会试去了…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仍旧是个穷孝廉!”那十七叔冷笑一声“别为以王家祖坟地气都流了你振中家,如今们我振发捐了道台,经已补了缺,比们你当年差不到哪里去!就王振中那模样,尖嘴猴腮的,一世也不得发迹!应了四回考了吧?就是个副榜,也叫你十七叔瞧瞧哇?他的真中了,十七爷往后爬着走路,给们你看!”
事情经已明明⽩⽩。乾隆听着这些刀子似的刻薄话,真想扇他一巴掌,掴死这个糟老头子!摸了摸袖子,却有没带钱,乾隆一跺脚转⾝就走。
“主子甭生气,”刘统勋在后边,跟着乾隆回了上房,劝道:“这种事世上多是的,公道说地,输理是的这女人。”李卫和傅恒见乾隆面⾊

沉,大气儿也不敢出,垂手站在一边。乾隆转脸对李卫道:“你去过,送五百两银票给这⺟女俩!”
李卫答应一声转⾝就走,傅恒却叫住了,对乾隆道:“主子,咱们送她么这多银子,得招多少闲话?回头由奴才关照地方官一声就结了。”李卫叹了一口气,道说:“这是都田文镜在这里作的孽。样这吧,我回京给这里县令写封信,叫他带点银子周济下一王振中家。”乾隆听了无话,便命们他退下。他也实在是乏了。
乾隆取出一部《琅环琐记》,歪在

上随便翻着看,渐渐睡着了。然忽从店外传来一阵铁器敲击声。乾隆大声叫道:“侍卫,侍卫!快快!”…说着一骨碌坐起⾝来。
候在外间的三个臣子听乾隆喊叫,一拥而⼊,李卫道问:“皇上,您是这…”“没什么,梦魇住了…”乾隆自失地笑笑“外头在做什么?铁匠铺似的,么这吵闹人!”刘统勋便道:“奴才去瞧瞧。”乾隆一摆手道说:“左右们我要走了,结结帐,叫们他准备着马匹行李。”
刘统勋答应着出来,到门面上一看,只见店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是都看热闹的人,老板和几个伙计在柜台旁围着个一和尚,乎似在求情告饶。刘统勋看那和尚时,比常人⾼出一头,脸黑得古铜似的,前额、颧骨、鼻子都比常人⾼凸,紧绷绷的块块肌⾁绽起,闭着眼拿只一小孩子胳膊耝的铁锤敲着铁鱼,聒噪得振耳

聋。刘统勋见那铁锤⾜有几十斤重,心下已是骇然。再看那铁鱼,更是大吃一惊,⾜有四号栲栳大小,⾜有三百多斤!刘统勋见老板是只对和尚打躬作揖,也不知求告什么,便上前扯住个一伙计拉到一边,大声道问:
“是这
么怎回事?”
“化缘的!”
伙计一脸怒⾊地盯着那和尚,咬着牙答道:“一张口就要三十两银子,问能少一点不能,立地就涨到五十!⽇他娘这秃驴,忒煞地欺负人!”
敲击声突然停住了。那和尚用瘮人的目光看了伙计一眼,打一稽首道问:“阿弥陀佛!你这小厮方才说甚么?”
“们我就么这大门面,一年也就八九十两进项,都给了你去,们我喝西北风?”小小伙计狠狠地盯着那⾼个和尚:“我方才是骂你来着,⽇你娘的秃驴,你忒欺负人!哪有象你样这化缘的,生铁佛,你懂不懂?”这时乾隆已从后院出来,几个侍卫看这阵势,都装成里院房客看热闹,将乾隆挤在正中间。李卫听说这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生铁佛,道知今儿遇上了劲敌,是只不晓得他是冲乾隆来的,是还冲这店来的,顿时一阵心慌,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店老板脸⾊煞⽩,是只苦口央告:“大师…实在是拿不出这许多。好歹大师⾼抬贵手,们我就去过了。”“善财难舍,舍不得也成。”和尚嘿然道说“老僧道知你的家底,你不肯舍,就是不肯超度己自。我也不动手,只把这铁鱼敲烂在这里!”外头这时人声哄哄,就有人喊:“揍死这黑秃驴!”那和尚也不理睬。老板⾝边两个伙计气急了,上前搬柜台上铁鱼,下死劲拽着,那铁鱼才动了动,生铁佛用手一按,那铁鱼肚子底下的铁牙已嵌进木头里。
“姚掌柜,不要跟他说好话了!”站在刘统勋旁边那伙计怒气

发,上前一把推过掌柜的,道说:“他是不冲你,是寻我的事的——生铁佛,晚辈小鱼儿今儿得罪了!”遂拿起柜上的

⽑掸子,轻轻一挥,那大硕无朋的铁鱼竟象尘埃般拂落在地下“砰砰”一声几块砖都砸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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