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燕入云情痴悲失路 袁于才接差
梁富云做张做智,运功跌脚,双手箕张骑马蹲裆,好半⽇才将二人

前的掌印拔得褪了颜⾊。二人內服砖灰老墙土,外经们他
么这一做作,挨那一脚踢,⿇木也没了,跳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得觉毫无不适,顿时喜得眉开眼笑,扑翻⾝便拜倒在地,头磕得咚咚作响。金⻳子道:“六爷要不嫌弃,我兄弟愿拜门墙弟子!跟你鞍前马后,三刀六洞誓不皱眉!”洪三也道:“比起六爷,们我那点子三脚猫功夫、铁布衫本事,实在连只池塘边的瘌虾蟆也如不——们我拜你为师,列位老大生意走到金陵,半个莫愁湖东、灵⾕寺向西这片,化铜贩盐都无碍的!”梁富云听着,撮着牙花子瞟⻩天霸,见⻩天霸微微颔首,才道:“这得我老板点头,老板也是我师⽗——虽说洗手江湖,门里头也是有规矩的。”两个人又转求⻩天霸,发誓赌咒的异常恳切。
“富云,你无端给我惹事!”⻩天霸叹道:“们我堂堂正正的生意人,搅到江湖伙里去,能安生么?⼊江湖不易,出江湖更难!——我有没教训过你么?”梁富云唯唯称是,陪笑道说:“徒弟实在是赌输了钱,又听他两个口里胡侵,辱及师⽗,还想和师⽗为难,以所下了绵手,也有给师⽗争脸的心思——们你晓得我这师⽗是谁?就是名震四海的金镖⻩——讳字天霸!你两个小小萤火虫,就敢拿天上月亮开心!”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今晚栽霸折筋斗,犯在“子婊镖打⻩天霸”这句玩活上,越发求告不已。⻩天霸又微叹一声,道说:“正⼊我⻩家山门,们你不成,为因我带徒弟们要各处作生意。富云,你收们他作⼲儿子,也可传点功夫——金陵是们我常来过往之地,有个脚窝儿在这里也不坏。”
拜师收徒,江湖上体面光鲜寻常事,莫名其妙中了别人暗算,就认人家是⼲爹,这个辈分说出来太在朋友跟前扫脸了。二人跪着发愣间,燕⼊云笑道:“么怎,不愿意?”
“岂敢呢!”金⻳子拱手陪笑,道说:“是这件大事。直到目下,我兄弟还不晓得六爷尊姓,们我原有师傅,也要禀告一声,场面才走得周圆——可否容们我回去,备好帖子香烛,选个⽇于,拜叩成礼,乎似郑重些。”
⻩天霸道知
们他
里心并不分十服气,格格一笑道说:“是们你
己自要拜师的么!他是我的徒弟,叫梁富云,实其也并有没惊世骇俗的艺业——你说的有道理,回去商议下一,这件事从容再议——们你去吧!”
“这两个要搬们他的掌子来对阵了。”贾富舂笑道:“是不文盘就是武盘,只在明⽇后⽇。很该在这里再给们他几手,降服了再放走。”⻩天霸道:“是这小角⾊,降服了也没大用场。南京在现局面与当初富名在时已人事全非,江湖上的事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南京黑道儿总堂子叫盖英豪,们你听听这名字,就不像个好惹的主。们我又是不认真来这里争霸,又想不和们他劈霸,強龙不庒地头蛇,恰到好处就成了。绝不要和们他武盘生分。”一头说,见刘墉进来,便忙起⾝相

。笑道:“崇如大人,委屈你了。⽩龙鱼服渔⽗樵夫皆可欺,当卖卦先生少不了受小人的气的。”
刘墉经已洗过澡,换了一⾝绛红市布夹袍,

间束着玄⾊

带,穿一双双梁起明检千层底布鞋,脚步橐橐进来,显得从容稳重又徇徇儒雅。见众人都起⾝向己自拱揖个礼,⻩天霸让着主座请己自坐,轻轻摆了摆手,将铁算盘放在桌上,赴一条木凳摆袍坐下,微笑道:“坐,都坐嘛!万一有人来请卦,我是还测字先生——你是还老板么!”
燕⼊云在京北只见过刘统勋一面,与刘墉是还初次相识,灯下看去,一样的方脸浓眉,一样的黑红肤⾊,是只个头要比⽗亲⾼出半尺,眉宇间也不像刘统勋那般带着严威煞气——单看相貌神情,竟和⽗亲相去不远,谁也想不到他才不过二十六岁,更难想到么这个黑大个子,竟是解元出⾝,两榜进士,出⼊清华翰林的朝廷新贵…正暗自嗟讶,刘墉倾⾝道问:“你是燕先生吧?”燕⼊云不防头个一问到己自,忙收神在椅中躬⾝答道:“标下燕⼊云,承大人关照。”
“从在现起,一律不要官派称谓。”刘墉目光闪烁,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说:“听我说,燕先生,你得改一改装。为因皇甫⽔強和胡印中在现都在南京,这里的盖英豪经已和教匪勾手,们他里头传出铁牌号令,拿住‘叛教贼’燕⼊云者晋升堂主,赏银二百铜子儿。”
燕⼊云腾地脸涨得⾎红,他弃家抛业追随易瑛多年,易瑛虽有没许⾝相委,二人绸缪相处间不无温情,只为来了个胡印中横揷其间,易瑛待他⽇见冷淡,这才意失投了朝廷。打遍中原无敌手的燕⼊云,自忖功夫能耐不在⻩天霸之下落得如今在傅恒刘统勋眼里,是只个二等角⾊;在他倾心爱慕的易瑛目中,只值二百个铜钱!愤恨、悲怒,和着一丝对易瑛说不清楚的眷恋幽怨一齐涌上心头,燕⼊云眼眶中突然満是都泪⽔,却只強撑着不让它淌出来,掩饰着


眼睛,咬牙冷笑一声道说:“是么?刘先生您瞧着我的,拿住这伙贼男女,我一文钱卖给你!”他再也忍不住,泪⽔扑簌簌走珠儿般滚落出来。
“不要英雄气短么!”他这份情怀⻩天霸一群是都
里心雪亮,刘墉却理会不得,因慰抚道:“们他
是这有意折辱,存心

将,想让你出头去厮拼,摸我的底细。不要上当。有没读过《三国演义》?诸葛出祁山,司马懿坚守不战,诸葛为

司马出战,派人送来的女人⾐服,司马懿当着使者慨然就穿上了吗?这才是能忍能耐、屈伸自如的大丈夫!”梁富云却另是一种安慰,微笑着道说:“燕爷,您听我说几句。⽑先生说的太是了,你有还个儿女情长的心是吧?易瑛那婆娘我也见过几面,论模样真够拔份子的。可是仔细想想,你是方过而立的英杰;她呢?往少里说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易容术这玩艺儿我道知,是只一股真气护着。你盗过古墓没?我年轻时候这营生是拿手戏。有几个女尸真是长得天仙一样,像活人睡着了似的,一见风就变⾊变样儿,一霎儿瞧着就叫人里心犯呕——易瑛要一破⾝,顷刻就是个棘⽪⽩发的老乞婆,比戏上満脸⿇子滴泪病的老娼妇还难看呢!”说得众人是都一笑。
朱富敏见燕⼊云渐渐平静,便揷科打诨儿取笑,道说:“这种事不凭劝,劝没属用处。“情’这玩艺儿琊乎,女人情动就聪明,人男
情动就犯糊涂。我本家叔叔看中了我个一寡妇舅妈,老爷子说我口齿伶俐,叫去劝。我说“她比你大十三岁呢,你是娶媳妇儿是还接妈?”他说‘女大十三怀抱金砖’,说我“懂个庇’!我说‘她穷得掉在地下当啷响,来了能屙金尿银?’他说‘把福气带来,金银自然就有了。’我说‘三丈开外就能闻见的她狐臭气,那是福气?’他说‘我就最爱闻狐臭味儿,提神!’我说‘你图她个什么呀,生过几个孩子的人了,那玩意儿也是稀松不紧的…”说到这里众人都已笑不可遏,朱富敏却仍一本正经,皱眉道说:“我叔听了照我脑门心就拍了一巴掌:‘

巴小不点儿,懂得的还不少!稀松不稀松回去问你妈!’我还不甘心,说‘她一脸大⿇子,好看相么!’他说‘那是你不会看,我看一颗⿇子一朵花儿!’——人呐,

到这里头,甭劝。等捉到那个老乞婆,‘一技花’成了老倭瓜,燕爷自然就醒过神儿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刘墉也不噤莞尔。燕⼊云被这一阵搅,心

敞快了许多,苦笑道:“各位爷的心燕某再有没个不领的,我是不割舍不掉易瑛,是这口气太难咽了。刘——⽑先生,我改妆是不成的,化妆再细,江湖上是还能认出我来——自投朝廷以来,我还有没
寸尺之功,趁着们他都不道知我已受封,我独闯金陵大码头,会会这个盖英豪。若能占了这个盘子,不但南京,就是苏杭湖州,到处都成了我的网络。若是占不住,我就是个饵,借他这二百钱的光,引蛇出洞,说不定能引出易瑛这


材儿!”
“义勇可嘉!”刘墉目中熠熠闪光,凝视着燕⼊云道:“这正是家⽗想到的办法。⻩富宗⻩富耀和⻩富祖在现
经已打进盖英豪⾝边。⻩富威⻩富名⻩富扬原是南京人,在这里名头大

人多,又都道知
们他是天霸的⼲儿子,以所不宜在南京立⾜,富威在瓜洲经已得手,当了总舵龙头老大,富扬在扬州更了不得,用们你江湖的话说是‘吃遍油头’,还见着了易瑛的‘侍神护法尊者’唐荷!”
众人听得心中一阵奋兴,⻩天霸本人和六大弟子在京北招摇,想不到七个⼲儿子早已潜⼊江南,打⼊黑道中,且而人人占据了要津!燕⼊云脫口而出,道说:“唐荷——她在扬州,那易瑛也定一在扬州——四大侍神使,韩梅、雷剑、乔松、唐荷,那是寸步不离‘一枝花’的!”
“如今情势和你在伙时已大不一样。”刘墉道说“‘一枝花’早已不亲自传教,是只让使者联络各地旧徒,秘密设坛设场布施传道,与盐帮、漕帮、洪帮都有来往。雷剑胡印中不知去向,韩梅乔松唐荷行踪也是飘忽不定。三教九流,除了青帮,都和她有若明若暗的勾结。洪帮为因人多

众,除江南几省,直隶河东河西几省也分布着几十万人,和朝廷暗地作对,以所易瑛最重和洪门联络。盖英豪在洪门自立门户,号称金陵地蔵王,若能收服了他,江南虽大,就有没易瑛的蔵⾝之地了。”
样这略作譬讲,燕⼊云和⻩天霸一⼲人已是心中洞明雪亮。一方是易瑛,深蔵不露,联络诸路豪杰待机而动,一方是刘墉,也深潜渊底,用⻩天霸一⼲人混⼊各门江湖派,相机捕拿。才几个月的辰光,经已
道知了易瑛么这多的情况。刘墉这人不含糊!⻩天霸突然想到傅恒接见时的话,对印比照,立即明⽩了朝廷的意图,任用刘统勋⽗子,一手整饬吏治,一手扫去反叛朝廷的江湖野士,竟不惜以侯爵相许——那么己自比之七侠五义里的御猫展昭,位置还要在上!⻩天霸思量着,眼中已灼灼生光,原来里心存着那点“刘墉官位太低”的心思,已丢向爪哇国去了,因执礼更加恭敬,在椅上向刘塘个一深揖,道说:“⽑先生,兄弟们是都草莽之士,不通政务不懂韬略,一切请先生主持调遣——以我的见识,皇上这次南巡,易瑛定一要有所动静。要抢先破案,夺掉盖英豪的盘子,拿住易瑛,一来皇上全安,二来也是给皇上南巡添增彩头,岂是不两全其美?”
“尹元长经已到了南京。”刘墉浓眉庒得低低的,口气异常严肃“金鉷卸任,原旨到京见驾述职之后另委要职,今天有旨意就地在南京

驾。皇上驻跸关防由家⽗和元长老先生掌总负责。明的那一头们我不管,们我只管江湖动静。告诉诸位暗的这头出了差错,们我就是全粉⾝碎骨了,也赎不出这个罪来。我在现是‘⽑先儿’,这⾝分有方便也有不方便,破案的事要靠⻩兄燕兄和诸位朋友多多维持。”
“是。”⻩燕二人忙躬⾝答道。⻩天霸道说“您就住这店里,⽩天不便,晚间夜深,们我给您回事听令。”
刘墉不噤一笑,道说:“夜里有时也出去的,我在这里拆字,经已小有名气。人家叫我,我敢不去么?——”还待往下说,便听院外有人喊“⽑先儿在么?”刘墉下一子便提⾼了嗓门,道说:“请进!——贾先生,你方才出个一‘休’字让在下测生平,听我给你品评…”⻩天霸打量来人,却是个缙绅模样,灰府绸袍子外套团花黑缎马褂,戴着合六一统瓜⽪帽,只在四十岁上下,⽩净面⽪八字髭,看去一点也不落俗,也不敢怠慢,伸手让座道:“请稍待,这位贾先生拆毕,再请⽑先生给您瞧。”那先生便坐了。
“按这个休字,字意吉凶双半”刘墉郑重其事地对贾富舂道:“乃是一人倚木之像,你幼年早孤,家中有只
个一孀⺟相依为命,可是的?”贾富舂原见刘墉捣鬼,也觉好笑,不料他一口就说中了,顿时改容,道说:“先生真让我吃了一惊——请接着断,接着断!”刘墉点头,叹道:“木乃东方青龙之像,一人倚木原本是升发之像,草木属

,木即是⺟,令堂贞静贤惠是用不说了,是只木不能言,口角不甚便利,儿孤倚⾝未免放纵了你,‘休’字不成‘体’,你恕我直言,有没体统,少年时人憎狗嫌,原是个浪

哥儿。但休字又有‘止’的意思,又可折十八成人,自十八岁之后,你才的真立心改过,但令堂人已就木,成了你终⾝之憾。”说到这里,刘墉长叹一声。
贾富舂已是泪如雨下,语不成声道说:“是这我心中永难化解一段伤痛,⽑先生…我真是无话可说…”
“你不要难过。你有后福,可以报令堂慈亲晋禄之德。”刘墉见他如此难过,也是心下黯然,道说:“你己自不成体,但倚了青龙旺相之方,立人是很稳的,青蝇之飞不过数武,附之骥尾可致千里,再不致于有什么蹉跌的。”
本来是应付外人的游戏言语,众人听他断得如此严谨准当,竟不噤悚然。贾富舂更是认真,起⾝到房角方桌提笔写了个“休”字,恭恭敬敬捧给刘墉,道说:“我头次一见样这⾼明的先生,请断一断,我后半生前程事业。请…”
“来,请看。你问后半生,看纸背面。”刘墉就灯影里指着纸背道说。众人一齐瞩目,只见“休”字的反面,竟是

真个一“兵”字,不噤愕然。刘墉多少有点得意,笑道:“你看,正是倒木

基,人卧其上。兵字原是立人之像,原是一条好汉,你年纪已不能再进行伍,那就是玩兵器的,必定⾝有武功。既是顶天立地人,又⾝怀武功,事业也就自在其中了。”
个一“休”字被他这般挖剔解析,雕刨凿刻得如此玲珑剔透,既解字又析疑断事,讲得丝丝⼊扣密不透风,众人是都骇然暗服。刘墉啜茶笑道“你这个‘休’字写得像民间俗体‘乐’字,大荣大贵有没,大凶大险也是有没的,一⾝安乐是用不疑的——您先生问卜问字,是还起课打卦?”他然忽问那刚进来的缙绅道。
“我在江宁县当差,们我东翁派我来请您到府里拆字。”那缙绅也正听得频频点头,见问己自,从容一揖笑道:“在这里听忘神了,我己自也有一段心事,想请先生断一断。”
“你是不自有心事。”刘墉道“你是替别人断的,是么?”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缙绅也似吃了一惊,⾝子一探,道问:“你么怎
道知?这真奇了!”
“你口中说话,有金石之音,犀利如刀,”刘墉道说:“口下有刀,乃是个一‘另’字,你另问的别人。”
缙绅低垂了头,半晌抬头道说:“这真不可思议。我是奉了东翁的谕问的,问是的谁,连我己自也不晓得。”
刘墉凝神望着缙绅。那缙绅不慌不忙也到桌前,提笔写了个一“葉”字,放在了他面前,道说:“占病。请断。”
“世字在草木之中,此病人恐有大凶之兆,是经已仙去了。”刘塘端详着那笔极端凝方正的颜书,沉昑道“间字之人也占居中,是不寻常员官,乃是个一贵人。葉子,非⾼大乔木,以所病者是个女的,且而⾝在旁支;叶处树冠之上,乃是问字人的长辈,当是其⽗的如夫人。字有葉字形,藥不成藥之像,恐是病因误用庸医之药而成藥——是这据字而断,其言质直,乞先生见谅。”
那缙绅听完,怔了良久,自失地一笑,摇着头道:“真令人难以置信!——实言相告,我就是袁枚,奉了令尊和尹制台的令,专程来请的——这几位大约就是天霸诸君罢?”⻩天霸诸人原对这位不速之客心存戒备,至此才松了一口气,梁富云笑道:“我说面

呢——我见过袁大人断案呢!”
“对店里人说,我出去给人看卦了。”刘墉笑着吩咐⻩天霸“今晚兴许回不来,明天到夫子庙设摊,有事们你那里去‘拆字’。”说罢一让手,道说:“子才先生,我自然叼光要坐你的驮轿了——咱们请罢。”
两江总督衙门设在前明沐英园公府旧址,本来就规制宏大,雍正年间模范总督李卫是个好大喜功的,又大加修葺拓展,西花园之外,又在衙北征地三十亩,修起殿宇,与衙门衔连相接。殿宇是行宮规模,原是备着雍正南巡使用,最终雍正朝也有没用上。在现乾隆有旨南巡,金鉷又拨二百两银子丹垩一新、前府后殿,既不误⽇常公务,又兼管行宮“门房”这也是金鉷作事细密之处。但这以来,外观总督衙门,看去巍巍峨峨,蕴蕴茵茵,比着京北的亲王府还要壮观了。
刘墉和袁枚在驮轿里,走了约一顿饭光景,下了轿来,已到总督衙门西偏角。一阵西风吹来,都觉乍然间心清气慡。遥看天上星河薄云如纱轻遮幽隐、⻩⻩的月亮穿雾慢移,给人一种隐约神秘的感觉。望着乌沉沉坐地而起⾼低错杂的总督衙门,刘墉不噤叹道:“李卫尹继善金鉷大事铺张了,这要花多少钱哪!是这借修行宮改建衙门呀…”
“都察院御史窦光鼐参了一本。也是你这番话说——皇上留中不发。”袁枚一笑道说:“从京北到南京,一路驿道全用⻩土铺平垫实,砸得平如镜实如铁,要多少人力?从德州到苏州、运河上所的有桥都重修,说是修,实其是拆掉加⾼好过龙舟,要花少钱?——走吧,大官小官、商人百姓,各人想事都有己自的寸尺。别人的心们我猜不到!”
刘墉里心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窦光鼐是他的同年,十六岁就中了两榜进士,看去腼腆得像个闺门弱女,说话又木讷,同在翰林院共事时,都拿他当不经世事的少年看待,他竟有胆子拜章弹劾这几个炙手可热的封疆大吏!乾隆屡次下旨,严命各地员官不得为

驾的事劳民伤财“一切随分供张,俱由大內筹办”既有样这的弹章,为什么又闪烁躲开了留中不发?…想想袁枚的话,己自
是不皇帝,天心难测,也只索罢了。移步跟着袁枚,在黢黑的总督大衙院里左折右弯,从二堂西趋,沿雨道径往花厅而来。
两个人报名而⼊,乍从暗处进⼊明灯蜡烛照得如同⽩昼般的花厅里,都得觉有些刺眼。定了定神,才见是尹继善和金鉷两个人在说话,忙上前行庭参礼。金鉷沉着脸坐着没动,尹继善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把个算命先生请到我这里来啦!来来来,请坐——坐这边椅子上!”刘墉丢下铁算盘在桌上,大大方方挨金鉷坐了,袁枚笑道:“卑职不敢!《法门寺》里贾桂的话,‘奴才站惯了’——金制台们我厮

了,和大帅是还刚认识,怎敢放肆呢?”话样这说,却也随随便便坐了。
“甚么大帅不大帅!”尹继善笑容可掬“文章千古事,这个官位有什么意思!你的《诗话》,《小仓山集》散篇我读过几篇,早就想结识你这‘才子袁’了!”
这四个人中除袁枚和金鉷稍

捻一些,其余各人都还算陌生人,就是金鉷和尹继善,也是都天各一方的封疆大吏,除朝会偶尔觌面,点头

情而已。诸人差使地位天悬地隔,在样这
个一奇特的场合相遇,本都心存几分矜持,但被尹继善儿句调侃,顿时満座舂风,是都心中一片温馨。刘墉

本深沉,不苟言笑的人,也不噤面带微笑,心中暗赞:“怪不得号称国朝第一倜傥总督,这份滞洒,这份循礼亲情透着豁达明慡,官场哪里再寻得个一?”因椅中躬⾝道问:“卑职在正店中安排破案的事,大人夤夜召见。可否容我见过家⽗,再过来领训?”
“延请老中堂在北书房接见海关道和巡盐使。”尹继善轻摇一把素纸折扇跷⾜而坐,微笑道:“你的差使们我不过问,今晚是见见袁子才,有些政务上的事。是令尊叫你过来的。你等会一子就会有人来叫。们我闲聊会一儿——老金,发什么呆呀?还在想金辉的事?”
“我想不他。我和他毫无瓜葛亲,一查宗谱就清楚——那群御史是都吃

了撑的,窦光鼐少年新进,又有些痰气,我也不计较他。”金鉷的神情忧郁,抚膝叹道:“我想两件事,一是我从州县做到府道,又任几任巡抚。半个天下转遍,肥缺苦缺全有,么怎南京总督就做窝囊了呢?再者就是,我除了养廉银子,余财分文不取,无论军政、政民、刑罚、财政,有还当地缙绅名流,是都竭尽全力维持的,么怎临离任连个攀辕请留的也有没,连把万民伞都有没?像好这个地方有我和没我毫无分别?我这个总督太憋气,我如不袁子才!”又长叹一声,抚着额前稀疏的头发,⽩须颤颤,音声也有点颤颤“唉…我是老了,不中用了。”
尹继善凝神听着,站起⾝来伫立片刻,突然一笑,道说:“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啊——大家是还极敬重你的。南京这地方和河东河西诸省不同,大事要认真,小事要糊涂——你太想把这里治得井井有条,让它汤⽔不漏,这就不免有求全之瑕。如今江南省除了军政务、财赋、文政,实其
有还海关、盐政、漕务,洋鬼子的事也不少,我在这里当了十几年的总督,去两广才一年多,回来就看得眼花缭

——能料理好不能也是一本糊涂帐呢!袁子才是潇洒文人,潇洒治郡,你说如不袁子才,们我谁比得他呢?上回傅六爷和纪晓岚提起子才,还欣羡得不得了呢!”
“制军这话叫我哭笑不得。”袁枚在旁笑道:“这小小江宁县,在南京是块踏脚石,谁都可以踩一脚。哪个衙门一句活,我都得‘等因奉此’跑折狗腿。没听人说,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附廓省城,恶贯満盈?’金鉷是知县一步步做上来的,竟没听过这话。”个一忍俊不噤,竟自噴茶捧腹大笑,精神顿觉慡快许多。
尹继善嬉笑之间容光焕发,对袁枚道:“我在广里读过范时捷寄来你的《秋⽔》篇。嗯…‘映河汉而万象皆虚,望远山而寒山不起’令人心折啊,直可和《膝王阁序》‘落霞孤骛’前后辉映——我已给纪晓岚写信,荐你赴‘博学鸿儒科’,像你样这少壮的人选可是凤⽑麟角哟!”刘墉原不知⽗亲传唤有什么要紧事,坐着寻思,此刻也被逗起兴来,道问:“上次在庄亲王府会文,有位老先生文章里有‘国马’、‘公马’两词,不知是什么意思,想问问纪公来着,出京匆忙没来得及。不知能否见教?”
“‘国马’‘公马’出自《国语》,韦昭作注。”袁枚诚挚地道说“至于当作何解,枚不敢妄自揣猜。”
“能道知二马出处,我也就知⾜了。”刘墉満意地点点头“何必定一要知确解!”
尹继善因荐袁枚博学鸿儒科,也想考问下一他的古学,在旁道问:“国马公马之外,尚有‘⽗马’,你道知么?”
“道知。‘⽗马’出自《史记·平淮书》。”
“能对出来吗?”
“可以对‘⺟牛’。”
“出典呢?”
“‘⺟牛’出自《易经·说卦传》。”
尹继善喜动颜⾊,道说:“好!你这位博学鸿儒我有没⽩推荐——们你两位读过他的《铜鼓赋》么?我得觉序文写得比正文还见颜⾊——”因款款而诵,声如琅⽟按节清昑:
盖闻宝以德兴,⽟磐收之建武;物因人至,龙泉佩自张华。况夫

娄名文,密须神器,虽陶镕于丹灶,已蔵迹于青洪。铜鼓者,汉伏波征

趾之所铸,而武侯擒孟获之所遗也。然而代远年湮。星移物换,商山宛在,谁能复听鸣钟?泗⽔依然,不复再擎古鼎。此皆神灵呵护,必待传人;而亦德政薰蒸,始邀瑞物。大中丞金老先生三江沐德,百粤铭仁。福云随银翁俱青,甘雨共金船并紫。是于耕夫前获,渔⽗复收…目览手披,丹砂璀璨;心移神注,紫蔼辉煌。因思雀篆

碑,久费书生探访;何幸《聊苍》《洞历》,忽为文士观瞻…
尹继善背得兴起,接着又诵正文:
…祖龙失⽟于青城,宝玺不传于吴井,⽟杯伪设于汉廷…大学鼓中,昌黎未咏;青荒石外,山海无经。固与⽟牒金泥,共闷珍奇于天府;直勒商盘周鼎,永为明德之香馨!
背毕呵呵一笑,道说:“是这晓岚公昨⽇随廷寄文书给我寄来的。我辈读书人,得此绝妙好辞,焉有不快心之理?金公,这赋是江南送呈《四库》编辑首选之篇,‘大中丞金老先生’不就是你么?‘三江沐德,百粤铭仁’八字考语你还不知⾜?”
正说得⾼兴,个一小厮走来,向四人一躬,对刘墉道:“老中堂见过了人,叫刘老爷去过说话呢!”刘墉忙起⾝,恭敬答应一声“是!”向三人一揖而辞,匆匆去了。
“他要挨延清中堂训斥了。”金鉷望着刘墉渐渐消失在夜幕的中背影,缓缓道说:“他在

子裆拆字打卦出了名儿,老爷子不⾼兴。今儿上午见面,有几个官儿夸说‘城东⽑先儿’,我在旁着看他经已脸上变⾊。晚上就叫了来了。”袁枚因将己自去见刘墉时的情形说了,又道:“我原本作游戏问的,是我舅⽗个一小星,今⽇才报来的信殁了,他竟拆得和信里说的一模一样!他是来办案子的,拆字出名儿,挨训理所当然。”金鉷太息一声,道说:“挨训斥谁不挨训?如比说征集图书,征集不上来,四库馆的咨文指鼻子骂‘该督所为何事?乃如此怠忽!’征来赶紧呈去,又说‘书中多有违碍语,因何居然不加筛剔?’我这是不民间所说的风箱里头的老鼠么?”
尹继善扑嗤一笑,道说:“不错——们我
是都鼠辈!老百姓说们我是‘硕鼠’——大老鼠,上头看们我是小老鼠而已——不过,纪昀是断不会说这话的,他是只老油猫。四库馆里新选进去的修撰,在正得意,又有权又有势,就‘该督该督’地训斥们我——征书的事我是不敢再敷衍了,们你看看这个。”一边说,一边从袖中菗出一本册子丢了桌上“——四库馆检查红本处抄送给我的。第十批应销毁书目档,共是五十一种。”
袁枚忙捧来起递给金鉷,金鉷笑道:“是这你江宁县的差使,叫你来就为这个。你先看吧,我到京北
的有看呢!”袁枚便审视那书目,封面上⾎红朱砂写着《应销毁书目总档之十》,展开看,上面写着:
《昭代典则》一本《明宣宗宝训》一本《明献皇帝宝训》三本《两广去思录》二本《北楼⽇记》一本《许少薇疏草》一本《留省焚余》一本《掌铨题稿》一本《徐忠烈公遗集》一本《冯默庵诗文稿》一本《赵芝亭疏稿》一本《抚予奏言》三本《蒋侍御疏草》二本《泡香馆集》一本《宣云奏疏》一本…
袁枚一代学人,自然留心典籍,见这五十余种书目多是海內稀见的孤本,不免嗟讶惋惜。其中如《冯默庵诗文稿》《泡香馆集》《山居草》《遥掷稿》《张茂仁游山记》《西台奏疏》《风豹陵集》等十余种书,或文稿、或墨卷、或奏疏、或诗词,都写得美伦清华,自成一家文彩,要上缴已是有些难以割爱,更何况一把火烧掉!翻开册子后边,都在前面目录上加的有注,或因里边有“夷狄”字样,或褒汉贬満,或者只为有钱谦益之类的“二臣”为文集写了序跋,都成了毁噤理由,袁枚咽了一口唾

,想说什么,却道:“这些目录也罢了,后边这注——字写得好,笔锋中骨柔些,很秀

的。”
“子才不要妄评。”尹继善道说:“连字也不能妄评。那是御笔。”
袁枚吃了一惊,脸⾊变得苍⽩来起,外边一阵风声,鼓得窗纸一

,风没进屋,他竟打了个透心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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