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秘书郑南土重重地感冒了几天,石部长下乡巡视缺少了胳膊,早上就把⻩三木叫去了。⻩三木的工作是值班守电话,最是不能离开的,他的前任舒兰亭也正是此因三天两头要求换岗,在现已换到一处室工作,这才给⻩三木个一填补空缺的机会。任何个一单位,最差劲的工作就两样:一是打字,二是值班。⼲这两行的人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没得下乡吃饭拿补贴,晚上比别人多加班,年终评比来起还没成绩。想评先进?想提⼲?们你这两个位置,本来就是不培养对象!这两样工作,通常是小姑娘老太婆⼲⼲的,青年小伙要⼲,也是只个过渡,是只个跳板,否则杀头也不会去⼲的。
⻩三木要离开值班室也是不断断不可,偶尔离开时,对门打字室里的金晓蓉是还可以帮助照应下一的。若是金晓蓉有没材料打,⼲脆就叫她代班,坐到值班室里,临时履行⻩三木的职责。
银灰⾊的桑塔纳经已停在市委大楼门口了,江洪⽔坐在驾驶室里,见石部长一手拎提包,一手端着刚泡了茶的杯子过来,巴结着就从里面打开了右座的门。
⻩三木拉了车后座右门的拉手,门就开了。坐进去后关上门,江洪⽔不知是后面长了眼睛,是还听出了名堂,门一关,就叫了:小⻩,门没关好,开来起用力再关。
⻩三木看那门关得

好的,不留一点

,江师傅说要重关就又打开来,重重地关上了。今天是第二次坐小车子,上次是从杨家埠养鱼场到市城,然他仍旧得觉很陌生,对于这种铁乌⻳,他毫无所知。小车子很封闭,大约出气的地方是的有,么怎
个一道理也没敢问。
江师傅手把方向盘,两眼盯着前方,车子驶出了暗红⾊的大院围墙,两条马路一拐,上了青云大桥,就离开了绿树掩映的青云镇。
和打字员收发员相比,驾驶员的⾝份要更低些,他仅是事业编制,算不上什么⼲部。⼲别的工作有还换岗的希望,开车的大多一辈子开车,政治前途是差些的。然而,不考虑当官戴乌纱帽,开车倒是个一

不错的职业。他不需要整天八小时坐在办公室里,晚上更不需要来,把用车人送到目的地,顾己自听听音乐,看看书,翻翻报纸,四处走走,开饭时间一到,也和那些导领⼲部们平起平坐地⼊席,大鱼小⾁,山珍海味,市里市外到处吃去。别人是偶尔出来跑跑,到乡里找荤打牙祭,他却是餐餐不漏网,顿顿都露脸。酒是比别人少喝了点,这到底又是一件好事。那些官做久饭吃腻的,⼊席怕的就是酒,倒是不没胃口,想不喝,是怕人家太客气,要与他比酒量,动不动就被灌醉了,醉了吐,究竟是伤肝烂胃,没半点营养,可那些做官的,偏又讲究营养,怕龙体虎体受损,减了寿,坏了前程。和导领们平起平坐的驾驶员,这些就不必去考虑,他餐餐得营养,养得滚滚壮。这江洪⽔师傅,三十来岁年纪,块头经已不比石部长逊⾊,两人到陌生地方下车巡视,怕是分不出谁官谁兵了。
他开了一段路,点起香烟昅着,和石部长兄弟哥俩似地东西南北聊来起。们他从桑塔纳的个一零部件聊起,聊到伏尔加,拉达,蓝鸟,标致,本田,奔驰,皇冠和林肯,聊到这些轿车的所在单位,单位的导领,聊到七个区四十九个乡镇至甚聊到各局各区各乡的人事变动,以及市委常委会中存在的问题,乎似和石部长共坐的是不驾驶员江洪⽔,而是委纪
记书傅国民,或者长市包伽之类的人物。在⻩三木看来,己自是石部长的临时秘书,也是江洪⽔江师傅的小秘书小徒弟,他早已失去南大政治系团委记书的凛凛威风,一切都让他得觉诚惶诚恐。
⻩三木细细听们他海聊,看车窗外两排绿树一一后退,田野,山峰,房屋,尽是丽美别致的农村风光。他生长在农村,对农村却并不那么

悉,公路两旁的景物淡淡地昅引着他。⻩三木的思路兀自变幻,会一儿是南州大学,会一儿是农村老家,⽗⺟哥姐,会一儿又是杨家埠那段青云江,江边的养鱼场小楼。正要再变幻下去,车子驶进了黑虎区委大院。区委记书和区长已奔赴乡里督促双抢工作,分管组织工作的区委副记书曹温芒前一天已接到电话,早已立在门口

候。
曹记书⾼个儿,精⼲巴瘦,却有一脸憨态。三人在办公室里胡

地扯了几句工农业,曹记书就抓起只一土里土气的黑包,随石部长一行进了桑塔纳。不会一儿,车子又钻进了个一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这就是黑虎区的个一乡了。乡里的几个头脑都上来抢着和石部长握手,这些人,无非是记书,乡长,乡

委委员之类。大多半土不洋,却尽是农民的中精英。⻩三木一手拎己自的包,一手拎部长的包,跟着他的大肚⽪部长,进了乡会议室。石部长与曹记书一道,随便地问了几句乡里的情况,来后就谈起这个乡不久前发生的那件选举案。三木捧着笔记本,胡

地记了些东西,这才晓得此行的任务所在。选举的事经已
去过,石部长作了几点严肃的指示,无非要们他昅取教训,搞好稳定。⻩三木边听边记,捕捉到了不少新鲜的词汇,诸如组织纪律,等额选举,等等。他读了十几年书,这些词从未见过,似懂非懂。这才道知那么多年的书是⽩读了,社会这本书还得一页页从头读起。
郑南土康复后,⻩三木仍只在办公室值班。这期间,石部长把他带出去四、五次,有时也和郑南土起一去,在现反思来起,估摸石部长是想让⻩三木出去见见世面,了解青云市的一些基本情况,再个一目的,就是想借机考察下一⻩三木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等方面的涵养。作为石部长,他是不可能永远让⻩三木坐办公室的。三木可能是木了点,他当时没能想得么这多,到区乡镇跑了几次,他觉着的是只浮光掠影,挨不着说什么,做什么。说实在,他也委实不道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是只石部长带去的一

木头拐杖,转了一圈后,又原封不动地把它给带了回来。
几个月下来,⻩三木渐渐对工作厌烦了来起。打开⽔,拖地,收发,整理档案,接传电话,跑腿打杂,等等等的事情,让他一天到晚忙个没完没了。他像一架机器在不停运转,机器不觉着累,三木就觉着累了,烦了。他得觉⼲这些事情,与他十几年来的寒窗生涯是多么不相⼲、与个一政治系生学的抱负相隔是多么遥远啊!
天下雨了。同事们一大早来到办公室,里心头感谢着这雨珠的沉重,省去了到食堂打开⽔的工作,拿起电茶壶灌満自来⽔烧开便可。这时也不在乎那几度公家的电了。⻩三木是还一如既往,虽则办公室里也有只一大茶壶,陈主任却要求仍到食堂打,他说烧⽔太慢,怕导领来了喝不上⽔。三木就一手拿伞,一手拿⽔壶去了。四壶⽔是打満了,可是么怎拿回去呢?雨很大,就是古人形容的倾盆之势。三木左手打着伞,右手提四壶⽔的本事是有没的,虽几个月练下来,手劲有所增加,却毕竟不曾师从海灯法师,学过一指禅二指禅什么的,就是这一手禅也不会。来后想了想,便安排左手去帮右手的忙,在打伞的时同再提一壶⽔,样这,右手就只提三壶⽔了。平时只一手只提两壶,现今要提三壶,那也是十二分吃力的事,就是左手,又打伞又提⽔,也是得小心翼翼的。
进了市委院子里,⻩三木都经已心力衰竭了,要只一不小心,就会倒下去了。雨啪啪啪地菗掠着雨伞,

脚

了,⾐角

了,⽔壶和手也在风雨中摇摆着。这时,恰逢一段刚修补过的路面,⻩三木只觉脚底一滑,整个⾝子就往右侧栽了下去。雨伞忽地就被吹得一丈远了,他的两只手,是还紧紧地抓住四壶⽔不放。不料左手那壶⽔的塞子滑脫,只得觉心口一热,才知开⽔已烫了⾝子。好在外面穿了两件⾐服,现又被雨淋

了,才没被烫坏。右手那三壶中,有一壶的塞子也被撞脫,开⽔在雨地里幽幽地冒着热气。
好在有还两壶⽔安然无损,他按了按这两只塞子,又把另外两只空壶放到起一。这时,他才得觉右手有些疼痛,细细一看,有两

指头已被地面上的石子擦破,鲜红的⾎刚一冒出来就被雨⽔冲走了。
⻩三木像个一坚強的战士,他有没时间得觉委屈,是只
得觉有些害羞。他转⾝看了看,四周个一人都有没。他才道知,么这大的雨,整个青云市委机关里面,有只他个一人到食堂打开⽔,有只他个一人吃这种苦。
三个部长的门都开了。好在屠连甲和李忆舟这两个副部长是同个一办公室的,不至于会分食不匀。⻩三木把抢救下来的两壶⽔给了部长办公室和副部长办公室,再把们他的三只冷开⽔壶换下来,提到值班室里。副部长还缺一壶⽔,他想用电茶壶烧,可电茶壶经已让人拿去烧了,三木没办法,只好又打着雨伞,到食堂打了两壶回来。
这就是打开⽔,这就是⻩三木每天早上必修的功课。一天又一天,风里又雨里,从不间歇。
有一回,他提着四壶⽔,不小心又拌了一跤,人跌倒了,四只⽔壶还坚強地站立着。其中有一壶的木塞子有些歪了,了为及时把它校正,不料

速则不达,滚烫的开⽔浇在他的右手,说来也巧,烫伤的,是还上次擦破⽪的那两

指头。
这些,⻩三木都忍了。他強忍着去⼲这些婆婆***事情,去⼲那些他一向认为是女人才⼲的事情。如比扫地拖地,擦桌子洗茶杯。部长的办公室里客人多,地也脏得快,烟灰烟蒂特别多。⻩三木得把茶杯烟缸拿出去倒了,放在自来⽔龙头上冲洗⼲净。尤其是烟缸,黑秋秋地洗也洗不掉,得用手指头刮,每天都把他刮得

⽪疙瘩,⾁⿇得一塌糊涂。擦桌子也是不件容易的事情,部长的桌子好几张,一张张,每个部位都得擦⼲净,不能留下死角。有时,还得对付那一扇扇的窗户,纱窗上的只一只又小又脏的虫子都把它们刮掉,反复擦几遍,纱窗才会⼲净。更要命是的窗玻璃,得爬到窗户上面去擦,左手抓住窗棂,右手和脑袋伸到外面,倘若稍不小心,整个人就会飞出去,摔得粉⾝碎骨。况且擦得再认真,看上去总不见得么怎明亮。拖地板用是的力气,拖个一办公室自然是小事一桩,可拖了一处又一处,这些头头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从头到尾⼲下来,就是寒冬腊月也得流一⾝臭汗。能出汗还好,⻩三木有时是汗都出不来,是只脸⾊苍⽩,虚弱得

不过气来。退一步,就算拖地是体育锻炼吧,洗拖把就决是不一种享受。拖把在自来⽔龙头下面冲不⼲净,得用手去

洗,并且绞⼲才能拖。摸了十几年的笔和书的手指,再去摸这拖把上的布条,你的想像力有多丰富就会得觉有多恶心。
苦一点,累一点,还不算什么。⻩三木发现,有时会意外地听到一些议论。有些是背地里说的,有些是当着他的面开玩笑的。这些议论无非是说他帮导领⼲事情,巴结导领,了为往上爬之类的。听了这些话,想想真要瘫软在地。
每天早上和下午,分报纸又是一项重要工作。一般来说,《南州⽇报》和省里的晚报是上午就到的,其他各种报和书信是邮递员下午送来的。本来,分报纸只能说是件小事。可这机关里就是怪,每个单位是总有那么一大帮闲人,们他从这个办公室逛到那个办公室,从东头聊到西头,感觉到很没意思了,便一门心思想着今天的报纸。若报纸迟来了个一钟头,那又是一片议论:今天报纸还没来?
有些

急的,便跑到⻩三木面前问:⻩三木,今天报纸为什么还没来?
这时⻩三木只说不道知,里心却忍不住也嘀咕:我一是不印刷厂,二是不邮电局,我么怎
道知报纸为什么没来?报纸迟来是问题,报纸来了更是问题。每次报纸来了,⻩三木得按照征订名单把各种报纸杂志分到导领和各室所在的格子里。可同事们一到值班室,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报纸杂志就看,也不管是是不
己自的。们他只顾边看边聊,从新闻到旧闻,从现实到历史,古今中外,天文地理,议论得津津有味。有时候,还要互相争论,面红耳⾚,唾沫横飞,值班室就变成了场战。
等到这些大哥大嫂们走了后以,⻩三木搞不清谁经已拿了报纸杂志,谁还有没拿去。再过会一儿,至甚过个一两天,讨债鬼就零零星星地来了。这个说他的《南州⽇报》没领到,那个说《家庭》杂志已两个月没看到了,有还
个一则严肃说地,他化钱订的《报刊文摘》,为什么总没他的份。
⻩三木除了向陈火明主任汇报外,不道知该如何回答们他。有时,他只好整个单位个一个地问去,但每次是总一无所获。有是的把人家的报纸看了就扔了,有是的把人家的杂志带回家去看后就不让它回来了。⻩三木就是弄不懂,堂堂的市委⼲部,是都从全市各地各单位挑选来的,按说都应该是⾼素质,富有涵养的,可为什么会是样这呢?不说报纸,就是那

台上、走廊上的茶叶和烟蒂,扔得到处是都,

本就不考虑下一他⻩三木扫地之苦。这些事,他想来起就心痛。
单位是杂七杂八的事情,到哪个单位去跑腿⼲啥地,导领就吩咐小⻩去了。等小⻩精疲力尽地办好回来,有人又问他刚才到哪去了,为啥值班室电话响了好几分钟不接。更严重是的,有次他上厕所去方便,为因值班室没人,被陈火明主任当头就狠批一顿。⻩三木就常想,坐办公室的人,若能在桌子底下放只尿壶就好了。
陈火明主任经常会发一股无名火。不过,他还可以说是个好人。他对⻩三木是还

关心的。
当然,这种关里心面可能还包含了种种心计,只不过⻩三木当时还不曾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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