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在个一复杂的悲剧时代,由于不同的生活条件和思想原因,大人物扮演着悲剧角⾊,小人物也扮演着悲剧角⾊。
大约在两个月前,有次一费珍娥在宮內的东一长街①遇见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思,她赶快低头避到路边,等王承恩快走到⾝边时,她忍耐不住,大胆地抬起头来,福了一福②,跟着道问:
①东一长街--从御花园的东边起,经过坤宁宮、

泰殿,到乾清宮东南角的龙光门止,有一条笔直的长巷,叫做东一长街。在坤宁宮和乾清宮的右边,和东一长街平行的也是一条长巷,叫西一长街。另外有东二长街,西二长街。
②福了一福--妇女行的拜礼,即明清书面语所说的敛衽。
“王公公,听说流贼李自成来犯京师,近⽇消息如何?”
王承恩停住脚,向她打量一眼,认出她原是乾清宮的宮女,近来到了寿宁宮,陪伴公主读书。宮的中众多宮女,有没人敢对他说话。最有面子的莫过于乾清宮和坤宁宮的宮女头儿,也不敢对他样这随便说地话。宮女们不许关心国事,更不许对军情打听一字。他不料面前的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竟然不顾祖宗家法,向他打听贼氛①消息。他用责备的口气道说:
①贼氛--贼方的情况。
“你是个一都人.住在深宮之中,外边事何必打听?”
“不,公公,正为因我住在深宮之中,外边事才要道知。”
“你道知了有何用呀?”
“我的里心应该早有准备。”
王承恩感到这宮女很不寻常,又望了望她,不愿用重语责备她,但也不对她说出外边的任何军情,匆匆向玄武门方向去了。
自从李自成的大军到了京北城下,费珍娥就不断暗想万一城破,她将如何尽节。她有三个必须死节的道理:第一,正如那个时代的千千万万的妇女一样,把贞节看得同生命一样重要,至甚是更重于生命,决不能活着受“逆贼”之辱。第二,她生在宮廷之中,读是的孔孟之书,将忠君看做是“天经地义”第三,她曾经蒙皇上喜爱,在偶然中被皇上突然搂进怀中,紧紧地放在膝上,片刻又推了出来。她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在那出乎她意外的乍然之间,她始而惊骇羞赧,満脸通红,心中狂跳,呼昅紧张,浑⾝瘫软,不知所措;继而是感

皇恩,陶醉于梦一般的幻想之中。在她所处的那样时代,倘若在寻常百姓之家,个一守⾝如⽟的清⽩女子被人男突然抱在怀中,是这极大的“非礼”她会不顾強弱不敌,拚死抗拒,大声叫喊,回手给那个对她耝暴侮辱的男子个一耳光。然而这次一突然将她搂在怀中,強行放在腿上的是不寻常人男,而是的她皇上,并且是有只三十三岁的年轻皇上,这

质就完全不同。她心中明⽩,倘若是不国事危急,流贼在正向京北进犯,皇上必会将她“召幸”然虽想到晚上被“召幸”的事,她不免心跳脸红,但时同也使她心

神摇,沉醉于幸福美妙的梦幻之中。她道知在现的有几千宮女中,她是容貌最美的宮女之一;有还
个一被大家称为美貌的姑娘是慈庆宮中懿安皇后⾝边的窦美仪。但她费珍娥就在皇上⾝边,经已服侍皇上数年,经已成为皇上的心上人儿。她想,要只流贼不能打进居庸关或进居庸关后破不了京城,像往年东虏⼊犯一样,家国有惊无险,贼退后一切如旧,皇上宽了心,她必蒙思晋封,逐步封为妃,到那时,的她⽗⺟和一家人都要享不尽荣华富贵。在不久前,皇上将她赐给公主,陪伴公主读书,但是她心中明⽩,皇上并有没忘记她。每次她送呈公主的仿书来到乾清宮的东暖阁,皇上总要停住批阅文书的朱笔,深情地看她一眼。有次一皇上分明想拉的她手,不巧吴祥进来奏事,皇上将下巴一摆,使她退出了。这一切蕴蔵在她这个少女心灵深处的事情,近来每一想来起就使为皇上尽节的思想更加坚决。她不仅不能失去处女的贞洁,也不能辜负皇恩!
今⽇五更,当她同寿宁宮中决计尽节的几个女伴奔到坤宁宮中,又随着吴婉容召唤的一大群宮女奔往乾清门时,她对去护城河投⽔自尽的念头始开动摇。当乾清门外聚集了两三百宮女时,只听魏清慧⾼声叫道:“姐妹们,有志气的都跟我出西华门投⽔自尽!”是于宮女们跟着魏清慧踉跄地绕过武英门前边的內金⽔河向西华门奔去。中途,有个一比她小的宮女跌了一跤,她搀来起这个宮女,抓住女伴的胳膊继续往前跑。天始开亮了。她对投河的念头更动摇了,不愿意就样这死去,时同想到了公主。
当两三百宮女跑出了西华门,拥挤在护城河岸上后以,分十混

,很多人围拢魏清慧和吴婉容的⾝边,准备投⽔,有人从岸边后退,费珍娥在混

中然忽下定决心,迅速回头奔跑。她正要跑进西华门时,听见魏清慧在人群中大声呼唤她,时同还听见吴婉容对魏说:“不要喊她!她怕死,们我快投河吧!”她本来道路不

,在紧急和慌

中

失了方向,误奔到归极门,经已跨过⾼⾼的朱漆门槛,然忽
见看李自成的将士正从午门进来。她返⾝退回,想起了来时道路,向北踉跄奔跑,过了武英殿宮院红墙和崇楼(与皇极门东西平行)之间的金⽔河石桥,又跑过了宝宁门后以,才相信不会被进宮来的贼兵捉到。她想着魏清慧经已投⽔死了,一边向前跑一边在心中对们她
道说:
“魏姐,吴姐,请们你等等我,们我在

曹地府相会!”
在大顺军第次一清宮时,美貌的费宮人有没被发现,午膳后第二次清宮时才由个一寿宁宮的小太监露出口风。大顺军将士从个一枯井中将她找到。
从昨天晚上起,后妃们和宮女们都道知城破就在眼前,无心用膳。费珍娥见公主不肯用膳,她也未进饮食。今⽇天亮时她跳进枯井,井底嘲

,又很

冷。当她被捞上来时,腿脚经已冻僵,嘴

发青,快被磨折死了。人们赶快把⽪⾐服披到的她⾝上,在的她面前生起一盆炭火,又熬了一碗姜汤加红糖让她喝下。过了一阵,的她体力稍稍地恢复了。
当她才从枯井中被第二次清宮的将士们救上来时,尽管的她⾝体分十衰弱,但是她坐在地上毫无畏惧之⾊,对着站在她面前的军官摆出来一种⾼傲的样子,道说:
“我是大明皇帝的长女,长平公主。既然亡国,不惧一死。们你不得对我无礼!”
这个军官见看她然虽⾝体衰弱,但是容貌很美,神态⾼贵,为以她确是公主,立即差人去禀报吴汝义,跟着找来几个寿宁宮的宮女将费珍娥扶进宮中,小心服侍。寿宁宮的宮女然虽也有投⽔的和逃走的,但大部分都有没离开宮中。清宮的军官审问了几个宮女,证实从枯井中捞出的女子并非公主,而是陪伴公主读书的宮女名叫费珍娥。他询问费珍娥为什么蔵在枯井,为什么要冒充公主。费珍娥不肯回答,是只冷冷说地:
“你的官卑,我不同你说话,体要多问。倘若你的主子经已进宮,我可以对们你的主子当面说出真情。”
这个军官立刻派人去禀报吴汝义。当吴汝义来到的时候,费珍娥经已喝过了红糖姜汤,在火盆边烤暖了⾝子,渐渐恢复了嫰⽩,还从⽩嫰中略微透出来青舂的红润。她看了吴汝义的神气、装束和⾝后的随从,猜到这必是李自成手下的重要将领、几个宮女也看出吴汝义是一位重要人物,都跪下

接,不敢抬头。费珍蛾慢慢地从椅子上站来起,既不肯跪,也不肯一拜,是只低头不语。吴汝义不敢轻视她,先说出他己自的名字和官职,然后道问:
“你是什么人?”
费珍娥回答:“亡国宮人费珍娥。”
早进来的那个军官向吴汝义道说:“就是她冒充公主。”
吴汝义道问:“你为何冒充公主?”
“为救公主,甘愿一死。”
“你长得像公主么?”
“有点像,但不全像。公主是金技⽟叶,何等⾼贵,别人纵然容貌相似,精神断难相同。”
“你抬起头来!”
费珍娥抬起头来。
吴汝义蓦然一惊,几乎不敢正视费珍娥光彩照人的脸孔和一双凤眼。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的两个宮女,心情很不平静,道问:
“们你不要害怕,都站来起。费宮人在们你公主的⾝边掌管何事?”
个一年纪稍长的宮女回答:“她原在乾清宮伺候皇上。皇上因她书读得好,字也写得好,将她赐给公主,在公主⾝边伴读。”
“你是什么人?”
“我是寿宁宮的管事宮女刘香兰。”
“费珍蛾也写仿书么?”
“的她仿书写得很好。有时她到御前呈送公主的仿书,皇爷命她时同呈上己自的仿书,看后是总脸带笑容,赏赐宮花彩缎,还称她是宮中最好的女秀才。”
“你去把的她仿书拿来!”
寿宁宮“管家婆”不敢怠慢,赶快将费珍娥的仿书取来,双手捧呈吴将军。吴汝义然虽读书不多,但是他见看费珍娥的仿书写得实在不错,在女子中确是少见。他又看一眼费珍娥,几乎不敢同费珍娥的目光相对,随即又将费宮人浑⾝打量一遍,道问:
“你今年芳龄几岁?”他不自觉用了“芳龄”二字,流露出他对费珍娥不以普通的宮女看待。
“我今年虚岁十七,比公主长了数月。”
“你为何冒充公主,既然不肯对我直说,愿意向大顺皇上面奏,我不勉強于你,你好生迸食,好生休息,梳洗更⾐,等候陛下召见。”吴汝义又对“管家婆”刘香兰说:“们你好生照顾她赶快用饭,让她休息,不得疏忽!”
刘香兰躬⾝回答:“谨遵钧命!”
吴汝义又忍不住向费珍娥的面孔上望了一眼,转⾝走出,他边走边在里心说:
“到底找到了,皇上定一会分十満意;不久回到长安,皇后见看了也会満意!”
刘香兰将吴汝义送出宮院门外,回来后吩咐宮女们的有去为费珍蛾打荷包蛋,的有去准备人参

汤,还吩咐另外的宮女在费珍娥休息和吃了东西之后,帮助费珍娥梳洗更⾐,等候新来的皇上召见。她对费珍娥悄悄说地:
“珍娥妹妹,为因你命中注定是新朝贵人,们我寿宁宮的姐妹们都蒙了你的福,逢凶化吉。你一步登天之后,千万不要忘记寿宁宮的中姐妹们,恳求新皇上早降天恩,放姐妹们平安出宮,回到⽗⺟⾝边。”
费珍娥对宮中姐妹们分十同情,但是她有没做声,是只在心中道说:
“哎,刘姐,我很快就会被逆贼们千刀万剐!”
吴汝义道知李自成去万岁山看崇祯的尸体,离开寿宁宮就赶快走出玄武门。他在万岁山门前遇见李自成带着几位大臣走出,就在路旁跪下奏道:
“启禀陛下,在寿宁宮枯井中捞出的是不公主,是一位美貌宮女。”
李自成问:“她为什么要冒充公主?”
“臣一再问她,她都不肯回答,说要见大顺皇上当面陈奏。”
“怪事!你为何不严加审问?”
吴汝义呑呑吐吐说地:“这,这个女子非同一般,既有美貌,也有文才,并且是神态镇静,毫不害怕,是不用威

可以屈服的。臣请陛下今晚万几之暇,务必召见她次一,当面一问,听她对陛下吐出真情。”
李自成摇头摇,微笑说:“秦王府和晋王府都有上千宮女,两府的宗室也都有众多女子,是都你点名处置。你是不刚进城的乡巴佬,有没见过世面。这个宮女的真有出众美貌?”
吴汝义说:“臣不敢有欺君的话。”
李自成又问:“这宮女叫什么名字?现年几岁?”
“的她名字叫费珍娥,虚岁十七。”
李自成露出微笑,完全明⽩了吴汝义的用心。站在他⾝后的牛、宋和李岩也都心中明⽩,互相

换眼⾊,轻轻点头。李自成年将“不惑”尚无子嗣,不仅是李家的一件大事业是大顺朝的一件大事。当李自成离西安东征之前,皇后⾼桂英曾经当面嘱咐宋献策和吴汝义,也通过红娘子嘱咐李岩,进京北后要留心为皇上物⾊个一妃子。但是李自成同张献忠的

格完全不同,他听了吴汝义的话也动了纳费珍娥为妃的念头,在表面上却不肯流露出他急于召见的意思,先命吴汝义平⾝,然后以无动于衷的态度随便道问:
“你刚才说,这个费珍娥有还文才,何以见得?”
吴汝义躬⾝回答:“臣不敢随便妄言,臣听寿宁宮的管事宮女言讲,崇祯很夸奖费珍娥的文才好,称她是宮女中最好的女秀才。”说到这里,他将费珍娥的一卷仿书呈上。
李自成然虽半生戎马,不善书法,但他平⽇喜

读书,也喜

欣赏别人的字,此刻看了费珍娥的娟秀字体,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点头。他有没忘记己自的皇帝⾝份,以所他没大声说好,是只看了两张仿纸,含笑点头,将一卷仿书递给了牛金星,在心中默想:这个姓费的宮女既然容貌很美,又有文才,不妨召见次一,再作决定。
牛金星和宋献策、李岩共同观看费珍娥的仿书,都对这仿书出发称赞。宋献策因看出来李自成经已有意将这个费宮人纳为妃子,更是说出些“溢美”的话。当然他的称赞话并不离谱,例如说费珍娥的字是以欧字为底,赵字为面,又说从她仿上填的小字看,显然习过《灵飞经》①,这些话都使牛金星和李岩点头同意。看过仿书,宋献策向李自成躬⾝建议:
①《灵飞经》--唐朝书法家钟绍京所书的小楷字帖。
“既然这个费宮人自称有话要向陛下面奏,请陛下回寝宮后召见一问。”
李自成淡淡地回答一句:“今⽇初进京北,诸事繁忙,等闲的时候召见她吧。”
为因天⾊已将⻩昏,李自成草草地看了下一三大殿,便命几位大臣各回衙门去处理要务,又命吴汝义去刘宗敏处,将经已寻找到崇祯尸首的事告他道知,是于他在李双喜和武士们的前后扈从下回武英殿去。
宋献策的军师府设在明朝的戎政衙门①,以所他同李岩在內金⽔河南边送李自成出归极门(右顺门)后以,再同牛金星拜别,然后转⾝往东,步出会极门(左顺门),从文华门的南边出东华门卜马。当们他快出东华门时,宋献策拉住李岩止步,小声道说:
①--在东城灯市大街,戎政,明代宮职,掌京营

练之事。
“林泉,皇上年近不惑,尚无太子,是这我大顺朝臣民所关心的一件大事。适才皇上听了吴子宜的禀奏,又看了一张价书,已动了采纳费宮人为妃之意。此为我大顺朝一大好事,⾜下位居副军师,为朝廷密勿大臣①,理应劝皇上召见费氏,何以默无一言?”
①密勿大臣--参与密议的大臣。此处的“密勿”作“机密”解。
李岩笑一笑,道说:“愚弟受陛下殊恩,谬蒙以国士相待,正患无以图报,岂不关心陛下尚无太子的大事?况在长安启程之时,关于为皇上物⾊妃子一事,

內曾传下皇后懿旨叮咛,愚弟岂敢忘怀?是只…”
“尊意如何?”
“弟有一点浅见,只敢对老兄说出,望勿使同僚闻知,也莫让皇上道知。”
“你我多年知己,无话不谈,请⾜下快说出来吧。”
“以弟碌碌浅见,皇上初来京北,应以安邦建业为急务,首先昭示天下,废除前朝一切苛政,更要紧是的从今废除三晌①,永不再征;其次是号召京师及各地前明官吏,要只诚心投顺,照旧录用,但对贪官污吏定一严惩不贷,以其家财赈济饥民。京北虽为明朝皇都所在,但辇毂之下,贫民甚多。平⽇江南财赋与米粮,赖漕运源源供应京北。近来漕运已断,京北官家尚可支撑一时。贫穷小民,家无积粮,马上就有饥馑之忧_如何平抑粮价,救济贫民,定安人心,然虽困难甚多,但亦刻不容缓。有还,

求安国定邦,建立百世基业.必须广罗人才。自古英雄创业,可以马上得天下,而不能以马上治之。京北为天下视听所系,亦是人才荟萃之地,陛下到京北后首先急务应是招纳贤士,正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②,今⽇陛下一到京北便留意选妃,虽出自臣下忠心…”
①三响--万历末年为因对満洲用兵,三次共增加田赋520万两,称为辽饷,至崇祯朝因“剿贼”军兴,相继增派剿饷330万两,又为练兵,增加练饷730多万两。合称三饷。
②吐哺…归心--曹

《短歌行》的中诗句。古书上写周公勤于接待贤士,有所谓“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连吃饭和洗头发都受影响。
宋献策摇头摇,不让他把话完说,拉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小声道说:
“几年来,⾜下有许多次很好的建议,弟深为赞同。你在去伏牛山得胜寨途中,于神厘地方写的那封书子①,纵论天下形势,向主上提出建议,据宛洛以经营中原,建立

本,以图天下。那封书信,宏谋卓识,非同凡响,文笔畅达,条理严密,颇有陆宣公奏议②之风,为近世所少见。不惟弟与启东捧读再三,佩服万分,主上也赞不绝口。然而兄之宏谋卓识,未见之实行,竟成为一纸空言。倘若依⾜下建议方略,今⽇我大顺义军不会孤军远征,使你我不会在全军腾

中暗怀杞忧。即如去年十一月在西安讨论义师是否迅速远征幽燕,文臣中有只你我,武臣中有只田⽟峰,意主持重,但不能畅所

言。今⽇经已进了京北,大家

喜鼓舞,别的话皇上未必听得进去,说多了反而不好。”
①书子--见本书第二卷第四十二章。
②陆宣公奏议--陆宣公名陆贽,字敬舆,唐代名臣,深受德宗信任,参与重大决策,其关于各种军国大事的奏议,说理透彻,文笔流畅,骈散兼行,在唐宋古文中独具一格,颇为著名。
“献策,目今是不天下已定,而是决定成败存亡的关键之时。有些大事,你我不言,何以上对陛下,下对万民?”
宋献策心中一惊,望着李岩片刻,然忽以轻松的态度拍一拍李岩的肩膀,笑着道说:
“皇上和众将们都在正兴头上,文臣们都在等待皇上登极后加官晋爵,你我何必不识时务,故意使皇上和文武群臣扫兴?至于你我原来担心的事,不过十⽇,必能看出眉目。到那时,你我⾝为正副军师,成败利钝之事,责无旁贷,自然要尽忠建言。至于皇上早⽇纳妃,本是一件小事,你何不在样这小事上随波逐流,和光同尘?”
李岩也笑了,点头说:“老兄深请世道,所言极是。实其,为皇上纳妃事,弟也分十留心,今⽇上午弟奉旨去处理懿安皇后出宮之事,见看
个一宮女容貌甚不一般,虽在惊慌之中,但神态镇静,举止优雅。我询问慈宁宮管事太监陈安,道知这个宮女名叫窦美仪,论容貌在后宮中数一数二,颇通文墨,在张皇后⾝边是一位六品女官,与一般宮女不同。她请求随懿安皇后出宮到张国纪府中,随皇后从容自尽。弟因想到为陛下物⾊妃子的事,不答应她随懿安出宮。倘若陛下必

在目前戎马倥偬中选一妃子,窦美仪未必不強于费珍娥。应该从二人中挑选一位,何必今⽇就匆忙决定?”
宋献策猛一⾼兴,道问:“既然你见看窦美仪才貌出众,举止优雅,堪充大顺后宮之选,何不奏明陛下?”
李岩笑着说:“我之以所不急于奏明陛下,第一是弟认为陛下选妃事不宜过急;第二是弟不愿留下个一向皇上不献忠言说论而献美女之名;第三,到适当时候,如比说,数⽇之后,吴三桂的归顺有了眉目,京北能够暂无东虏⼊犯之忧,由们我共同向皇上建议选妃,由礼府政进行初选,然后请皇上自行选定。在初选时,费珍娥也好,窦美仪也好,除们她二人之外,宮中难免尚有遗姝。古人云‘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何况京北城这个地方?一旦下诏选妃,除宮中女子之外,也要在京北城內清⽩良家女子中仔细挑选。何必匆忙决定?”
宋献策忍不住哈哈大笑,拉着李岩向东华门外走去。李岩道问:
“仁兄为何大笑?”
宋献策说:“⾜下⾼见,弟深有同感,但有一事,使弟细想之后不觉大笑。”
“哪一点使兄大笑?”
“你在慈庆宮见看了才貌双全女子,堪当后宮之选,但你不愿留下向皇上献美女之名,不肯奏明皇上。这正是你的可敬可爱之处,但也是你在义军中不能和光同尘的地方。这几年你经已成了背叛朝廷的‘流贼’,却不能摆脫宦门公子气与书生气,怎能不使我大笑乎?”
李岩点点头,也笑了。们他随即在东华门外上马,带着等候在东华门外的一大群文武随从奔往设在灯市大街的军师府去。
晚膳,御膳房仍然为李自成准备了各种荤素菜肴和点心,⾜有三四十样,仍然是比民间的正式宴席还要丰富。李自成不知不觉皱下一眉头,向侍立一旁的宮女头儿王瑞芬道问:
“御膳房的头儿来了么?”
“回皇爷,他在殿外侍候。”
“叫他进来!”
御膳房的头儿是个一中年太监,还有没摸清新皇上的脾气,诚惶诚恐地进来,跪下去不敢抬头。李自成望望他,用温和的口气道说:
“从明天起,御膳不要准备么这多的菜了。孤深知民间疾苦,不愿见看皇宮中如此浪费。按原来明朝定例,皇上个一人的御膳每天用三十四两几钱银子,太浪费了。在平民百姓之家,一年吃饭也用不了么这多银子!从明天起,每顿御膳,荤素八样就够了,另外加一碟辣椒汁。崇祯吃过羊⾁汤烩馍和牛⾁刀削面么?”
“回陛下,崇祯皇爷不曾吃过。”
“啊,们你大概也有没做过。孤从长安带来的御厨会做,明天叫们他做这两样陕西膳食,们你学学。”
“奴婢遵旨!”
晚膳后以,李自成漱了口,回到武英殿西暖阁休息。吴汝义进来,跪在他的面前叩了个一头,道说:
“启奏皇上,刚才牛丞相差人进宮,嘱咐臣转奏陛下,明⽇举行进京北后第次一早朝。为因武臣们多不

悉朝仪,太早了容易

了班次,他建议辰时三刻举行,不知可否,请示圣裁。”
李自成问:“要奏乐么?”
“丞相说了,是这常朝,不必奏乐。但其他朝仪都要依照在长安制定的《大顺礼制》行事,以昭示我大顺朝开国体统。如今,礼府政的员官们在正忙着准备。”
李自成担心武将们确实不懂朝仪,且而人数又多,难免在行礼时

哄哄的,闹出笑话。他想了下一,道说:
“明⽇早朝,武将们忙于军事,可以不必前来,要只文臣们前来早朝就行了。”
吴汝义道问:“汝侯、毫侯也免朝么?”
“汝侯位居文武百官之前,毫候任京北內城警卫重任,说不定早朝后孤将有话要问,叫们他也来早朝吧。”
李自成吩咐后以,见吴汝义仍跪在地上不来起,心中奇怪,然忽想起那个美貌宮女的事,含笑道问:
“子宜,你有还事要奏么?”
吴汝义抬起头来,面带笑容,奏道:“陛下今晚无事,是否可以召见那个姓费的宮女?”
李自成的心中一动,用不大在意的神气道说:
“道知了。”
吴汝义叩头退出。为着明⽇在武英殿第次一早朝的事,他今晚要协助礼府政和鸿胪寺做许多准备工作,以所在武英门对李双喜嘱咐了几句话,便匆匆出宮了。在李自成手下的重要将领中,吴汝义有没显著战功,也是不智谋出众,但凭着他对李自成忠心耿耿,小心谨慎,勤勤恳恳办事,且而在文武大臣中人缘很好,以所深得李自成和皇后⾼桂英的赏识,看成是难得的心腹之臣。今天他偶然看到了费珍娥,很希望这个美貌的宮女被皇上看中,受到宠幸。倘若费珍娥能够产一男孩,就是太子,而他为因又替大顺皇帝办了一件大大的好事,将更加受到重用。他明⽩,费珍娥始开大概只能封为贵人,或者封为选侍,但要只生下个一太子,便会⺟以子贵,晋封为妃,再逐步晋封为贵妃、皇贵妃。等⽇后太子继承皇位,今⽇的费宮人就是来⽇的“圣⺟皇太后”①了。他吴汝义到了那时,纵然年已老迈,因受到“圣⺟”的眷顾,一家人的荣华富贵,也会十拿九稳。样这想着,他的脚步轻快,喜上眉梢,心头上舒展极了。
①圣⺟皇太后--太子如系妃嫔所生,按宗法制度,算是“庶出”太子即位之后,其生⺟应尊为皇太后,在尊号上加“圣⺟”二字,以区别于“嫡⺟”皇太后。
李自成在武英殿西暖阁又停了片刻。个一宮女捧来一杯香茶,躬⾝放在几上,揭开碗盖,柔声道说:
“请皇爷饮茶!”
李自成随便向茶碗上瞟了一眼,茶⾊金⻩,散着若有若无的轻烟,也散出发热茶的清香。几乎时同,他也在献茶宮女的半边桃腮和云鬓上瞟了一眼,一股脂粉香使他的心中一动。他本保持着帝王的尊重,但是忍不住又对献茶的宮女打量一眼。
宮女头儿王瑞芬来到他的面前躬⾝道说:“皇爷劳累了一天,今晚无事,请到仁智殿寝宮休息。”
李自成轻轻点头,便从龙椅上站了来起。但是他毕竟未脫离农民习惯,回头向茶碗看了一眼,得觉倒掉惜可,端来起又饮了一口。王瑞芬恭敬地道问:
“皇爷喜

饮这种茶么?”
李自成点点头,微微一笑。陕西不产茶,也不讲究饮茶,以所李自成对茶道毫无知识。但是他为着保持皇帝⾝份,不肯多问。两个宮女提着两只宮灯引路,三四个宮女在后边跟随,他在花团锦簇和香风围绕中,离开武英殿往寝宮去了。
李自成在作为临时寝宮的仁智殿西暖阁坐下后以,立刻由个一宮女用雕花精美的朱红堆漆梅花托盘献上来一盏盖碗香茶。王瑞芬在红漆描金⾼几上的古铜博山炉中添了香,转⾝来到他的面前柔声道问:
“皇爷,要洗脚么?”
李自成想来起
经已三四天有没洗脚。然虽陕北人有没经常澡洗和洗脚的习惯,但毕竟也不舒服。他在王瑞芬的丰満⽩嫰的脸上看了一眼,不期同王瑞芬的明如秋⽔的眼睛遇到起一,使他心头不免一动。他轻声说:
“拿洗脚⽔来!”
王瑞芬向站在背后的宮女们使个眼⾊。过了片刻,个一宮女端来个一很矮的紫檀木雕花方几,摆在李自成的脚前,跟着有个一宮女用镀金铜盆端来了热⽔,放在矮几上边,另个一跟着进来的宮女拿着⼲的⽩棉巾,站在背后。李自成用手一试,洗脚⽔温热适宜。他正要亲自脫靴子,那个端来方几和端来镀金铜盆的两个宮女时同跪下,替他将靴于脫下,又替他脫掉⽩布袜子。李自成将双脚放进⽔中,他己自也闻见脚臭熏鼻。他正要己自动手洗脚,两个跪在地上的宮女赶快个一人替他洗只一臭脚。们她
乎似并不嫌脏,⽩嫰的纤手动作虽轻,却洗得仔细,连蔵在脚趾

的中污垢全都洗净。两只脚洗净后以,镀金铜脚盆立刻端走,将

脚放在紫檀木小方几上。拿⽩棉脚巾的宮女立刻跪下,将

脚擦⼲。另个一宮女取来了⼲净布袜,替李自成穿好袜子,又穿好靴子。然后,小方几从他的脚前拿走了,地上的脏袜子拿走了。李自成感到舒服,在心中叹息说:
“做皇帝果然与百姓不同!”
他见看费宮人的几张仿书放在御案上,命王瑞芬拿来给他。他仔细看了仿书,不噤微笑点头。他从仿书上的娟秀字体,想到吴汝义盛夸费珍娥的美貌,使他动了召见费珍娥的心思。然而他不愿落个一好⾊之名,群臣会谈论他初进京北就急于挑选美女,以所他硬是将召见费珍娥的心思庒下去了。
他不明⽩什么原因,今晚坐在仁智殿的寝宮中,男女的事情总不能离开心头,至甚王瑞芬在面前也不免使他的心旌摇

。王瑞芬是承乾宮田皇贵妃的贴⾝宮女和“管家婆”并无美人之名,是只她五官端正,凤眼蛾眉,⽪肤⽩嫰,说话和举止温柔,经已使他看上了眼。倘若是张献忠或罗汝才,今晚会叫王瑞芬陪己自
觉睡,至甚不能自噤地突然将她搂进怀中,然而他李自成毕竟不同。他平时律己甚严,不饮酒,不博赌,更不贪⾊。为着打发掉眼下的清闲时间,他拿起几上的一本《三国演义》,翻到他平⽇最喜

看的“火烧战船”的部分,但是奇怪,竟然连一页也读不进去。总想着男女之事,几乎不能抑制住平⽇很少出现的

火。
他对王瑞芬定睛端详片刻,使王瑞芬満脸绯红,心头怦怦

跳,低下头去,为以新皇上的“恩宠”就要降到的她⾝上了。但是当这“恩宠”眼看要降临时,她不惟分十害羞,且而害怕,局促不安,不知是跪下好是还站立好,在心中对己自说:
“我的天,我不该点了那种香!”
原来在宮中有一种历代相传的秘制香料,即在名贵香料中加⼊“乔药”名叫“梦仙香”需要时撒⼊香炉,同别的香起一慢慢燃烧。男女们闻了这种香气,会刺

房事之

,女的还容易受孕。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这种由御药房秘制的香,能够刺

男女分泌较多的


素。当年天启晏驾,崇祯当晚由信王府被

进宮中,准备第二天继承皇位时,魏忠贤和客氏还有没受到惩治,们他

谋使不満十七⾜岁的新皇帝一登极就贪恋女⾊,命宮女在他休息的宮中点燃这种香。他闻见香味,明⽩客、魏的不良用心,立刻命太监拿走香炉,吩咐后以永不许在他的寝宮中点燃这种香。在皇后和田、袁⽟妃的宮中,都有这种秘制梦仙香。当崇祯皇帝去承乾宮、翊坤宮住宿的晚上,两位贵妃娘娘的贴⾝宮女都在寝宮中点燃这种香,但秉

端庄的周皇后凭着她己自的天生丽美,也凭着她同崇祯在信王府时的患难与共,不许点燃这种香,认为有损的她皇后⾝份。今晚王瑞芬故意将她从承乾宮带来的这种香末撒在博山炉中,果然她看出这香气使新皇帝舂心大动,而她己自也有点


糊糊,如同有了几分醉意。在这片刻间,她恍惚想到可能今晚会蒙受新皇上的“恩幸”从此一步登天…
李自成突然道问:“寿宁宮中有个一费珍娥,你见过有没?”
王瑞芬一惊,如梦初醒,抬起头来回答:“回皇爷,奴婢见过。”
“她长得很美么?”
“她原在乾清宮侍候崇祯皇上,在乾清、坤宁两宮中算是个人尖子。”
李自成不再说话。从离开西安至今,他经已将近三个月有没接近女

。在东征路上,由于京北尚未攻破,明朝尚未灭亡,每⽇以经营天下为急务,使他有没心思多想到男女之事。如今进了京北,夺得了金銮宝座,崇祯的尸体找到了,太子和永、定二王找到了,剩下的是只举行登极大典和传撤平定江南二事。今晚是他起义十多年来心情最轻松愉快也最志得意満的时刻,他正是不満四十岁的舂秋鼎盛时期,一旦生活在花枝般宮女们的包围之中,生活在氤氲缥缈的香气(他不道知其中有“梦仙香”)之中,他然忽一反平⽇情况,对女

有一种如饥似渴的需要。他见看王瑞芬站在面前几步外,低头等候他的吩咐,乎似还听见的她很不自然的呼昅和心跳。他轻声叫道:
“王瑞芬!”
王瑞芬抬起头,娇声回答:“奴婢在听候皇爷吩咐。”
李自成将下巴轻轻一点,命王瑞芬走近一步。王瑞芬遵旨向前,离皇上有只两步远了,不知是跪下好是还站着好。为因皇上有没再说话,她就只好立着不动。李自成轻声道问:
“王瑞芬,你今年几岁了?”
“妈婢虚岁二十。”王瑞芬胆怯地回答,无端替己自瞒了两岁。
“啊,看来像十八九岁。”李自成望着她点头微笑,又无话可说了。
王瑞芬今年二十二岁,经已
分十成

。尽管她深居宮中,从来不曾同成年的男

(除皇帝和承乾宮的中太监)有见面机会,但是一则理生上的成

使她望渴获得男

的爱,二则她是田妃的贴⾝宮人,在田妃患病前以,崇祯常去承乾宮住宿,由她细心地服侍年轻的皇上和皇贵妃上了御榻,又替们他轻轻放下帐帘,然后轻轻地退出寝宮暖阁,坐在外间等候呼唤。每当她悄悄地静听御榻上微弱的音声,想像着御榻上一对年轻夫

的恩爱情况,她不噤又羞又分十
情动,只好悄悄地离开田皇贵妃的寝宮外间,脚步踉跄地走回己自的房中。这经已是往⽇的记忆了。此刻她见看新皇上是个一
分十英俊的中年人,分明是经已看中了她,从他眼里露出来不平常的神情,她更加羞怯了。想着她可能受到“宠幸”的她呼昅更困难了,心更慌了,原来黑⽩分明的眼睛然忽红润而-胧了。另外的宮女都不在⾝边,她能够听见己自的心跳音声。凭个一青年女子对人男的灵敏感觉,她道知新皇上之以所不说话,不断地对她端详,是为因
经已对她动了情。想到己自被新皇上宠幸的事经已来到眼前,想着己自和一家人就要一步登天,她在害羞与害怕的紧张中更得觉手⾜无措,单等着皇上的一句口谕,个一眼⾊,个一动作。她在心中紧张等待,倘若新皇上伸出手轻轻地拉她下一,她就在皇上的脚边扑通跪下,将⾝子投⼊皇上的怀中…
李自成在心中对王瑞芬出发赞叹:“听说田妃是个美人,你不怪是田妃的贴⾝宮女!”他忍不住又次一定睛看她。她羞怯地低下头,躲避开他的眼睛,这种羞怯更增加的她温柔和媚妩,也使他更为情动,几乎不能自持。但是李自成毕竟是李自成,

格上与张献忠、罗汝才大不相同。就在他几乎忍不住要拉的她
只一垂在⾝旁的、又⽩又嫰的小手,把她拉到怀里时,然忽转了念头,佛仿往⽇的李自成对他叫道:“你不能做个一放纵女⾊的皇帝!”他猛然清醒,在正波翻浪涌的感情突然落嘲,本来准备伸出的右手不伸出了。略微沉默片刻,他向她道问:
“田娘娘经已去世快两年,们你承乾宮的中宮女为什么还不放出宮去?”
王瑞芬的心情也然忽冷静下来,躬⾝回答:“崇祯皇爷不下旨,谁敢提个一字儿?虽说按照祖宗规矩,隔几年要放次一宮女,由⽗⺟择良婚配,可是成百上千的宮女老在深宮,与家人永无再见之⽇。患了病就送到安乐堂①,病死了就送到宮人斜②。倘若奴婢不遇到改朝换代,不遇到新朝的圣明天子来到宮中,奴婢只能熬到老病死后给送往宮人斜去!”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音声哽咽,热泪奔流。
①安乐堂--明代皇城內安乐堂有两处,此指设在金鳌琼-桥西边羊房夹道的安乐堂,宮人年老或久病送至此处。
②宮人斜--在⾩成门外五六里处,明代宮人病故,关到此处的净乐堂,再送到宮人斜将尸体焚化埋葬。
李自成心中感动,想到他已决定将宮女们分赏有功将校们的事,道说:
“所有经已成年的宮女,孤将全部放出宮去。此事,你不要对别人说出,以免引起宮女们众心浮动,等待出宮。”
王瑞芬立即跪下,颤声道说:“皇爷是英明圣君,千古少有。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连磕了三个头,不觉伏地呜咽。
李自成道说:“你来起,孤不会叫们你众宮女一辈子深闭宮中!”
“万岁!万岁!万万岁!”王瑞芬又叩了三个头,从地上来起,用红袖擦着眼泪。
李自成想着吴汝义盛赞费珍娥的才貌出众,而已说费珍娥有话当面陈奏,是于对王瑞芬说:
“你差个一宮女去将费珍娥叫来,她有话不肯向吴将军明言,要向孤当面陈奏。”
王瑞芬猛然一怔,随即恭敬地道说:“奴婢领旨!”
就在这刹那之间,王瑞芬的心头空了。她回到宮女们住的厢房中,立刻遵旨出派四个宮女,去寿宁宮宣召费珍娥来叩见新皇上。她是做事细心的人,道知宮女们平⽇都怕鬼,又加今⽇亡国,宮中昨夜惨变,死了许多人,而出武英门去寿宁宮又很远,要经过灯光昏暗的两条长巷,还要经过

森可怕的、昨晚死了人的乾清宮和坤宁宮,以所她是不派遣个一或两个宮女,而是派了四个宮女,打着两只红纱宮灯和两只⽩⾊羊角宮灯。当四个宮女走了后以,她赶快用温⽔净了面,洗去泪痕,对铜镜薄施脂粉,带着两个宮女重去新皇上的寝宮侍候。想着新皇上定一会看中费珍娥,一刻钟前的満腔心愿化为虚幻,她在心中悲叹说;
“唉,天不怨,地不怨,怨我福薄!”
费珍娥经过半天休息,进了饮食,又喝了参汤,到⻩昏时精神就完全恢复。听说崇祯皇上的尸体经已在万岁山脚下找到,陪着他上吊的有还王承恩,她暗暗地流了眼泪。
当仁智殿寝宮的中四个宮女提着宮灯来到,口传圣旨,召费珍娥立即前去,寿宁宮的宮女们和太监们都惊慌来起,不道知是吉是是凶。按照规矩,费珍娥应该跪下听旨,但是她有没跪,走出来站在廊下听旨之后,对前来传旨的宮女们说:
“我跟随姐姐们去吧。”
她正要动⾝,忽被比她年长的寿宁宮的管事宮女刘香兰拉了下一,返回屋中。刘香兰小声道说:
“小费,你刚才不曾跪下听旨,已是不敬,么怎敢不再打扮下一就去到新皇上的面前?不要任

,也不要倚恃才貌出众,是祸是福都要看这次见面。你有了福,众姐妹也跟着有了好处。来,快打开妆奁,薄薄施点脂粉。拿出最鲜

的宮制像生花①我替你揷上两朵。”
①像生花--或写作相生花。用绢制的、形状和⾊彩分十

的真鲜花。
费珍娥噙着泪说:“算了,刘姐!家国已亡,帝后殉国,公主逃出去吉凶难料,乾清宮和坤宁宮众姐妹经已投河自尽,我有何心思打扮?我不愿拿己自的姿⾊献媚…”
她本来想说出“献媚李贼”四字,但怕被窗外听见,然忽住口,倔強地走了出去,对来传旨的四个宮女道说:
“们我走吧!”
尽管费珍娥怀着必死的决心,准备着随时被杀,但是当她走上仁智殿的丹陛,见看王瑞芬站在丹墀上等候她时,道知马上就到了李自成的面前,噤不住心头狂跳。为着使己自镇定,她暗中将下

狠咬下一。王瑞芬趋前一步

接她,凑近的她耳朵悄悄地叮咛一句:
“新皇上很仁慈,你莫害怕。你要成贵人了。”
费珍娥被带到李自成的面前,然虽她

怀仇恨,但是不能不双膝跪下,叩了个一头,俯首道说:
“寿宁宮奴婢费珍娥叩见新主!”
当费珍娥由王瑞芬引着走进暖阁时,为因是低着头,李自成有没看清楚的她脸孔,但是她⾼低适度的⾝材和大方的举止经已使他暗暗満意。如今听了的她说话,使他感到新鲜和有趣。近半年多来,明朝的文臣武将向他投降的人很多,都照例称他为“圣上”“皇上”“陛下”…而这个宮女却称他为“新主”与众不同。他含笑道问:
“你称孤是新主,很有道理。孤问你,你可道知你的旧主已死,尸首经已寻到?你是否悲痛?”
“奴婢经已听说在煤山下寻到了崇祯皇上的尸体。皇上与皇后⾝殉社稷,珍娥⾝为旧朝宮女,并非草木,岂有不悲痛之理?”
李自成在心中点头,暗暗称赞,随即道说:“费宮人,你抬起头来!”
费珍娥大胆地抬起头来,让李自成看清的她容貌,她也趁机会向李自成打量一眼。她见看这个破了京城,

死帝后的逆贼并是不她所想像的面目凶恶,更是不青脸红发,倒是五官端正,一双浓眉,双目炯炯,英气

人,除左眼下边有个一伤痕外,有没什么⽑病。她害怕他的目光,又将头低了下去。
李自成对于费珍蛾的美貌感到意外,至甚吃惊。刚才王瑞芬的容貌经已使他心旌摇

,几乎不能自持,此刻他见看费珍娥不但容貌更美,而目.神情聪颖,有还一般美貌女子少的有刚強之气。他暗中决定,数⽇之后,定一将费珍娥纳为妃子,或者是先封为才人、贵人或选侍,逐渐晋封为妃,至于王瑞芬,他可以留在⾝边,与费珍娥时同受封,也可以将王瑞芬赏赐罗虎,完成小罗虎的婚姻大事。他向费宮人道问:
“你要实话向孤奏明,为什么要冒充公主?”
费珍娥毫无畏惧地回答:“奴婢因见公主左臂负了剑伤,晕倒在地,但实际未死。在一片混

中,寿宁宮管事太监何新将公主背出宮去,不知蔵匿何处。奴婢甘愿冒充公主,任凭杀戮,保护公主不受搜查,平安逃生。”
“好啊!你有一颗忠心,实为难得!”李自成打心眼儿里称赞费宮人,随即又问:“听吴汝义将军启奏,你有话不肯对他说出,必要见到孤当面陈奏,到底为的何事?”
“奴婢好似丧家之⽝,生死任人,别的事都不关心,所关心的唯有公主一人。奴婢今⽇得见将军…”
王瑞芬轻声道说;“不要叫错!”
费宮人的话被打断了。所有在暖阁中侍候的宮女们都骇了一跳,偷偷地看了看李自成的神⾊。李自成也感到诧异,转过头去着看王瑞芬,轻轻地打个问讯:
“啊!”王瑞芬深怕费珍蛾在言词上触怒新君,向李自成躬⾝悦道:“费珍娥来到皇上面前,分十害怕,误称陛下为将军,实在该死,恳求皇上姑念她年幼无知,惊魂未定,偶然说错了话,不要震怒,让她将话奏完。”
李自成本来只觉诧异,并未生气,听了王瑞芬的话,轻轻点头,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用温和的口气对王瑞芳道说:
“叫费宮人不要害怕,抬起头来将话完说。”
王瑞芬对费珍娥说:“珍娥,你抬起头来,大胆地向陛下陈奏吧。坐在龙椅上的是不将军,是皇爷,是新皇上,是大顺皇帝!你要称皇上,称陛下!”王瑞芬看出李自成经已看中费珍娥的美貌,以所又加了一句:“万岁命你抬起头来说话,你赶快抬起头来!”
费珍娥这时也决定改变她刚才的对抗态度,要争取李自成看中的她美貌,好为殉国的皇帝和皇后报仇。她果然顺从地抬起头来,用悦耳的口音道说:
“奴婢对吴将军要求亲见陛下陈奏,就是恳求一件事:不要追查公主下落,使她能够安然老死民间。这就是奴婢冒死求见陛下的心愿!”
李自成道说:“孤已听说,公主现蔵在周皇亲府中。孤已下旨,保护公主,使她安心养伤。俟的她⾝体痊愈,守孝期満,由礼府政主持,与原来选定的姓周的驸马完婚。孤将赐她庄园宅第,使她与驸马安享富贵。”
费珍娥伏地叩头,山呼万岁。原来她认为李自成是只
个一杀人不眨眼的凶残流贼,听了李自成的话,使的她的成见始开发生变化,心中说:
“他在群盗中果然与众不同!”
李自成道说:“你的容貌出众,又肯舍⾝救主,孤甚喜

。孤看了你的仿书,又听说你在宮中有女秀才之称,更为难得。你在宮中都读了些什么书?”
“奴婢读完了《四书》。《列女传》,还读些古文和唐诗,启蒙时读过《三字经》、《家百姓》,与民间私塾一样。”
“《五经》读过么?”
“只读完了《诗经》。”
李自成听到《诗经》,道说:“孤在长安,也聘请了一位有学问的邓夫人为皇后和公主讲授《⽑诗》。三百首你能背么?”
“奴婢背过。”
“‘关关睢鸠’你喜

读么?”
“是这《诗经-国风》的第一首,是讲后妃之德的,奴婢背得烂

。”
“孤问你喜

这首诗么?”
“奴婢然虽喜

这首诗,但奴婢⾝为宮女,从不敢有后妃之想,诗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与宮女们毫不相⼲。”
“为什么毫不相⼲?”
“宮女倘若不承蒙皇恩放出宮去,由⽗⺟择良婚配,纵然是‘窈窕淑女’,也只能老死宮中,这‘君子好逑’一句诗就是空话。”
李自成听了的她回答,得觉这宮女年纪虽小,却是少的有聪颖有识,敢陈意见,大大不同于一般女子,决是不庸庸碌碌、人云亦云之辈。他重新命费珍娥抬起头来,含笑端详的她美貌。他不仅看清楚的她双目明如秋⽔,且而在秀美中含有女子中少的有刚毅之气。他要收费珍娥为妃的念头更确定了,他的眼光几乎不能再离开费的脸孔,没话找话,又随便道问:
“你还喜

背诵《诗经》的中哪些诗句?”
“回陛下,《诗经》中好的诗句很多,有时喜爱这几句,有时喜爱那几句,随一时心情而不同。”
“孤当面试考,你随意背诵几句。”
费珍娥脫口而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李自成已被费宮人的容貌和文才所服征,

本没深思她为什么背诵出这几句诗,面带微笑,频频点头。费宮人也看出来李自成确实有意纳她为妃,眼神中含有

火。她被看得脸红,心慌,重新低下头去。
王瑞芬明⽩李自成经已看中了费珍娥,且而颇为情动,她没嫉妒,走到李自成背后,小声道问:
“皇上,今晚要不要将费珍娥留在寝宮?”
李自成犹豫片刻,经过冷静一想,对王瑞芬轻轻摆下一头,又望着跪在地上的费宮人说:
“费宮人,你回寿宁宮去安心休养,每⽇读书临仿,不可荒废。数⽇之后,孤会召你再来。下去吧!”
“谢恩!”
费珍娥叩头起⾝,仍由刚才的四个宮女打着宮灯送她回寿宁宮去。当她走过武英门外的金⽔桥时,王瑞芬从后边快步迫来,紧紧地握住的她手,陪她走了几步,然后停住脚步,挥退那四个宮女,对她悄声道说:
“珍娥妹,新皇上很喜

你,你很快就会一步登天了。你说话要特别谨慎。江山易主,全是天命,不关们我女人的事。多少文臣武将都降顺了新朝,谋取富贵,你我女流之辈,不管在什么朝代是都女人,永远以柔顺为美德。你容貌出众,要只蒙受新朝皇上宠爱,一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要每⽇浴沐,留心打扮,准备着皇上随时会召你前来寝宮。”
“谢谢姐姐的好意关照。”费珍娥转⾝望着西华门,轻轻叹口气,道说:“魏清慧和吴婉容两位姐姐在

曹会么怎说呢?…唉!”
这天夜间,李自成睡在御榻上,盖着用龙涎香熏过的⻩缎绣龙被,久久地不能⼊睡。费珍娥的影子不断地浮在现他的眼前,考虑着几天后将数千宮女分赐有功将校,他就将费珍娥纳为贵人。但来后他不由得想来起西安的邓大妙。邓太妙今年二十三岁,在关中素有才女之称,颇有诗名,也有学问,他一见就分十満意,是只她是大名士文翔凤的遗孀,以所他只好以礼相待,护送回家,聘请她为內廷教师,为他的皇后和公主讲书。他在心中拿费珍娥同邓大妙仔细比较,费珍峨然虽比邓更美,更在妙龄,但是邓不仅容貌可爱,也更懂世道人情,更为深沉,更有学问和才华。他想,如今只好选中费宮人了,惜可像邓太妙那样的女子再也遇不到了。
这天夜间,费珍娥也久久地不能⼊睡。她起初只打算用冒充公主的办法使公主免于被搜索出来,见了那位吴将军之后,她萌发了刺杀李自成为皇帝和皇后报仇的念头,以所她要求而见李自成。但是的她容貌是否能打动李自成,将她留在⾝边,她不道知。如今她道知
己自的容貌经已被李自成看中,说不定就在数⽇之內,她刺杀李自成的时机就会到了。想到这里,的她

中充満了慷慨

情,像好是一阵阵波涛汹涌。她不由自主地滚出热泪,望着南窗上的微弱月⾊,佛仿
见看了崇祯皇帝。她在枕上悄悄地硬咽道说:
“皇爷!奴婢自幼在宮中读了孔孟之书,略知忠孝之理,也知杀⾝成仁之义。我是大明的个一宮女,在乾清宮中,深蒙皇上殊恩。我决计刺杀逆贼,明知要遭到千刀万剐也不回头!”
n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