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附中⾼一（3）班
程翔老师暨全体同学：各位好！
谢谢来信。46封，一一读过，无不让我感动；尤其是封封有感而发，绝少套话。这要归功于程老师的教学思想，当然也与各位⾼材生的勤学分不开；北大附中嘛，名不虚传。
我只上到初中二年“文⾰”一来即告失学，故一直对“⾼中”二字心存仰慕(更别说大学了)。今得各位夸奖，心中不免沾沾。人是都爱听好话的，虽非罪过，但确是人
之一大弊端，所幸私下常存警惕。互相称赞的话是还少说，然虽 是都真心。说点别的。
我有个小外甥，也上⾼一，我送给他四个字：诚实，善思。依我的经验，无论古今、未来，也无论做什么工作，这是都最要紧的品质。学历⾼低，智商优劣，未必是最重要的，我一向为以对情商的培养才是教育的
本。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彼”多属智商，如比分析力、想像力、记忆力，以及审时度势的能力；“知己”则指情商，是说要有了解己自、把握己自的能力。情智兼优自然最好，却偏偏智商一项由不得人，那就在情商上多下功夫吧。个一人如何才能有所成就呢？依我看，一要道知
己自想⼲嘛，二要道知
己自能⼲嘛，三还要道知
己自必须得⼲嘛。听说某些人考大学，一味投奔那些⾼分录取的专业，生怕蹋糟了分，结果倒忘了己自喜
什么，和己自的才能在哪儿。如此盲从，我担心他一辈子是都人云亦云，即便虚名屡屡，也难真有作为。什么是“必须得⼲”的事呢？如比说你得吃饭吧？得活命吧？凭什么你总能⼲着己自喜
的事，却让别人管你的饭？换句话：凭什么他人俗俗，你独雅雅？幸好，二十几岁时我明⽩了这个理儿，就到街道工厂去⼲活了，先谋一碗饭吧，把己自从负数捞回到零，然后再看看能否得寸进尺。炸酱面有了，再⼲嘛呢？我想起上学时作文一向还好，兼有坷坷坎坎的二十几年给我的感受，便走上了写作这条路。幸好是走下来了，实其走不下来也是很可能的。不过我想，要只能够诚实地审视己自（知己），冷静地分析客观(知彼)，谁都会有一条恰当的路走。说说文学。谁都会说“文学”但未必说是的一码事；“文学”二字，乃天底下含义最为混淆的词汇之一。常有人问我：“您写啥呢？”我说小说。“什么题材呀？”我却回答不出。一般样这提问的人，心中预期的回答大概是“工业题材”、“农业题材”、“军事题材”等等——真不知这话是谁发明的，
本就不像话！你要说“工人题材”、“农民题材”倒还靠谱儿“文学即人学”嘛。这类不像话的话，我猜是由一度被奉为金科⽟律的写作理论——“深⼊生活”——引出来的。所谓“深⼊生活”大概的意思是：你要写作吗？那你就得到农村去呆一阵子，到工厂去呆一阵子，或者到军营、医院乃至监狱去呆一阵子，体验体验那儿的生活。我就想了，以我的⾝体条件是绝难实践这套理论的，那么是是不说，个一大半时间坐着、少半时间躺着的人就不配写作了？我
不服气，心想凭什么们你的一阵子是“深⼊”我的一辈子倒是“浅⼊”？是于不管那套，既然有想法，我就写吧。来后我才慢慢明⽩，要让那条金科⽟律不死，非中间加上“思考”二字而不可，即：深⼊思考生活。实其，任何生活都有深意，唯思考可使之显现。生活，若仅仅是经历，便似次一消费，唯能够不断地询问它、思考它，向它要求意义，生活才会漫展得深远、辽阔。所谓
襟宽广，所谓思想敏锐，并不取决于生活的样式，而是与你看它的角度与深度相关。最为深远、辽阔的地方在哪儿？在里心——你里心最为深隐的疑难，和你对它最为诚实的察看。(顺便说一句：诚实，并是不说你就不能有隐私、有秘密，而是说你不要对己自有丝毫隐瞒。有些事说出来不好意思，你也可以不说，但你不可以想不，不能一闭眼就算它没了。)如比作文写得好不好，并不在于你怎样活过，而在于你怎样想过，或想没想过。有同学问我是么怎写《我与地坛》的？我的经验是：到那儿去呆一阵子不行，呆一辈子也未必就行，而是要想、要问。像好是爱因斯坦说过：提出问题比解答问题更要艰难。超
——从王迪同学信中学到的个一词——之人，多有一脑袋或一辈子的疑问，因而才有创造。以所，学习也是一辈子的事。我常跟我的小外甥说，就算你北大了，清华了，博士后了，学习也不过是才始开。世界上那么多书，还不够你读？人世间那么多疑难，还不够你想？读书重要，思想更重要。书是人写的，古圣贤之前并有没书，或有只很少的书，何以们他竟能写出前无古人的书呢？是还要靠观察，靠感受，靠思想。此因就不必为北不北大、清不清华过分忧虑。你跑一阵子，我跑一辈子，还不行吗？我早就认定己自的智商是中等，这份诚实(情商)让我受益匪浅。俗话说了，小时候胖不算胖。人生确实像爬山，每爬一段都会有些人停下来。北大了，清华了，那不过是说起跑还不错，但生活是马拉松，是铁人三项，是西绪福斯式的没完没了。
再说了，就算你北大了清华了，剑桥了哈佛了“诺贝尔”了，就定一是成功的人生吗？如比说，你一辈子也没别人一阵子跑得远，这咋办？又如比说，你一阵子比别人一辈子跑得还远，然后又咋办呢？怎样才算成功？什么才是成功的人生？——这就算我留给各位后生⾼材们的问题吧。提醒一句：这问题，你不回答你就停下来了，你回答你就别想靠一阵子；反正是愚钝如我者已然大半辈子了，尚未找到标准答案。
祝新学期一切顺利！
史铁生
2005/2/21 ｎ６ZｗＷ.ｃ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