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平的省城之行,相当诡秘。
他的行踪,除了冯长市,有只邝明达道知。了为确保行动的绝对保密,他向邝明达要了辆车,利用双休天独自悄悄进了省城。
送给⽑处长的几样东西,皆由邝明达特别准备,不过是六双草鞋、两百只咸鸭蛋、十瓶糟啂腐,累计价值不会超过四百块钱。表面看来,那些东西是都
分十平常的物件,价格也很低廉。可是⻩一平明⽩,这三样东西,平常之中却又都有不同寻常之处。
据冯开岭介绍,当年他跟老记书到省城工作,经常随同看望⽑处长等

城籍或在

城工作过的老同志。
那时的看望,真就是只一般意义上的看望,来客常常两手空空,还要叨扰主人一顿便饭。有时即使顺便带点东西,也就一袋茶叶、一块

城粘糕之类。但是,⽑处长那儿,每到秋季或年底,老记书必有三样东西要送到——草鞋、鸭蛋、糟啂腐。来后老记书突然去世,冯开岭接过使命,一直把这种传统延续至今。在和⽑处长接触的过程中,冯开岭与老人结下忘年之

,深得其喜爱。当年他从省里得以顺利回到

城,以及来后接任常务副长市,⽑老处长都曾出面讲话。不仅如此,他还从老人⾝上学到不少东西,尤其是担任分管农业的副长市初期,时常得其言传⾝教,才很快成为半个农业行家。
许也是⾰命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处长一生特别喜

草鞋。即使在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边早已不见炮火硝烟,可他依然惯于蹬一双草鞋,雄纠纠走在城市的繁华街道上。尤其是从初舂到仲秋那几个月,更是草鞋不离脚。然而,⽑处长所需的草鞋,并非当年的那种普通稻草鞋,而是一种名为大米草的⽔草,加上纯棉布条精心编织而成。大米草生长于

城江滩,四角棱形,中间空心,秋天收割上来暖

晒⼲,用小木锤轻轻敲击至松软状,与棉布条混合来起很有劲道且不易折断,编织成鞋穿在脚上富有弹

又常非舒适。去过,这种大米草野生疯长,満江滩到处是都,江边农民经常放牛羊进去随意啃食,如今却因稀缺反而成了宝贝。要是不邝明达专门请人在江边种下一些,満江滩断难找到几

。那些咸鸭蛋,也是不平常街市上买到的那种,而是以食盐、⻩酒、八角、姜料等十多种佐料精心腌制而成,蛋⻩略微发黑、味道有些许腐臭,类似平常人家盐卤不⾜、腌得过头了的那种臭蛋。这种咸蛋,⻩一平小时候也很喜

,外观然虽不雅,味道却特别鲜美。糟啂腐本是

城一大特⾊,⽑处长喜爱的,自然也是不工厂批量生产、商店成箱售卖的那一类,而是完全以地道手工制作,原料和工艺更为纯正。难得邝明达神通广大,也有只他能搞到如此稀罕之物。
按照电话约定,⻩一平特意选择周六下午两点准时到达⽑府。⽑处长几个女子都在国外或海上、京北工作,平时就老两口与保姆生活,家里比较清净。
看到⻩一平拎进来的几样东西,年近八十的⽑处长竟然⾼兴得像小孩一样。老人来不及招呼客人,把草鞋一双双在脚上试过,穿着在客厅走两个来回,确认每一双都很合脚、舒适。之后,又让保姆拿来碗筷,把咸鸭蛋与糟啂腐分别打开尝了,嘴里啧啧有声,连连称好,又

着老伴、保姆跟着尝过,这才坐下与⻩一平寒喧。
“敬老节快到了,冯长市让我专程代表他来看望您老。这几样东西,是都新近做好,趁新鲜给您送来,免得放时间长走样变味。”⻩一平语气谦恭,态度殷勤。
“哎呀,难得小冯有这份孝心,年年记得我这无用老汉,专门让你跑这一趟。”⽑处长说。
“您老么怎能样这说呢?冯长市经常和们我提起,当年您老对他帮助教育,无微不至。他说,要是不您百般关心,哪里会有他的今天哟!”⻩一平语气异常真诚。
“惜可像他样这有情有义的年轻人不多了。”⽑老感叹道。
“也就小洪和小冯还记得们我。”⽑老夫人也附和道。
“小洪就是们你市委洪记书。”⽑处长解释。
“哦,是吗?”⻩一平表现得很惊奇的样子。
接下来,像任何一位同龄的⾰命老人一样,⽑处长始开回忆⾰命历史,痛陈情、义、礼于他一生的中重要分量。其中自然提及当年对洪记书的种种提携,以及帮助冯开岭的诸般情状。⻩一平虽是不第次一听到,却只好作出首次聆听状,不时面露惊讶、崇敬的神⾊。拉拉扯扯说了大约个一多小时,⽑处长好不容易从往事回忆中刹车,问:“最近小冯还好吗?地市一级府政马上要换届了,他应该有没问题吧?”
正是想什么来什么,⽑处长所提,就是⻩一平最希望听到的一句。表面上,他却又不能表现得过度奋兴,只能漫不经心且有点呑呑吐吐说地:“承蒙您老关心,还好吧。实其有些事情冯长市不让我告诉您,说是怕您

心生气,影响您休息哩。”
“哦?这什么话?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小⻩,没事,快说说什么事。”⽑老果然来了兴致。
⻩一平马上便一五一十把

城当前的情况说了,其中着重之处是那个张大龙如何仗着洪记书的势,在背后同冯开岭争锋捣蛋。
“这还了得!”⽑处长听完⻩一平叙述,真就有些生气了,一双手竟然轻轻抖动来起。
⽑老夫人和保姆一看,马上过来劝慰老人不要生气,有话慢慢说。⻩一平也表现得常非自责,连连说:“都怪我多嘴,都怪我多嘴。”
过了会一儿,⽑处长恢复了平静,眼睛瞄向茶几上的电话机,问⻩一平:“小洪在现在哪里?”
⻩一平一看时间,正好是下午四点。他揣摩,平常每逢周六的这个时候,洪记书一般会到办公室来,由⾝边的几个亲信陪着打几盘乒乓球放松。
“洪记书这时候许也在办公室吧。”⻩一平说。
⽑处长朝电话机一呶嘴,示意⻩一平帮他拨号。
⻩一平电话拨去过,响了五六声,果然就传来洪记书

悉的音声。他不敢开口,赶紧把话筒递给老人。
⽑处长听力是不太好,平常与人对话,音量都要特意加大一些。他与洪记书的对话,坐在一旁的⻩一平听得真真切切。
相互扯过一些必要闲话,⽑处长很快转⼊正题:“马上要换届了,小冯的事情你要关心!像他样这道德人品、能力⽔平都不错的⼲部,就是应该大力支持使用嘛。”
“我对他一向很支持的呀!”洪记书在那边说。
“就我所知,支持得还不够!要像当年我支持你那样支持他!”⽑处长嗓门⾼大,几近于吼。洪记书连连应承:“好好好,我道知了,您老吩咐了,我能不执行吗?”
“我看的中人,不会走眼。就像当初看上你,是不一步步走得很顺嘛。有还,最近省委在找们我这些老家伙开座谈会,就明年省里换届的事广泛征求意见。我准备联络一些

城方面的老同志,联合给组织部和省委递个书面意见,建议你到省府来主管农业。在现一讲经济发展就是招商引资,就是工业经济,农业的老大地位哪去了?国中
是还农业大国嘛。堂堂一省,有没个懂农业的副长省
么怎行?”⽑处长的话题适时转换到洪记书⾝上,让⻩一平长舒一口气。他道知,即便像⽑处长样这的特殊⾝份,在和洪记书谈及有关冯开岭的话题时,也只能适可而止,否则,一味纠

下去令对方疑心或反感了,就会起到相反效果。看来,⽑处长年龄虽老,头脑却分十清醒,且而在官场搏击多年,政治上依然敏锐而老到。
零堆碎碎说了有半个多小时,电话那边,洪记书马上总结一般再次表态:“您老放一百个心,

城市府换届的事我道知
么怎办,冯开岭的事我会全力以赴。关于您给省里写建议的事,就劳您老费心了。过些时候,我接们你老两口再来

城住段⽇子。”
电话搁下,⽑处长朝⻩一平笑笑,表情里有些老顽童的调⽪,意思似在问:“么怎样,満意吧?”
⻩一平会意,马上再次代冯长市感谢道:“您老发话了,洪记书能不给面子?有您这棵大树撑着,是们我冯长市的幸运,也是广大

城民人的福气。”
一席话,逗得老人哈哈大笑。
离开⽑处长家,接下来拜访的重点,是省国土厅退休的印厅长。
从省国土厅厅长位置上退下来的印老,曾经担任过

城市委记书,那时长市正是现任的市委洪记书,张大龙则是市委秘书长。说句公道话,印老是工农⼲部出⾝,文化⽔平偏低,工作能力一般。由于其人

格直慡,个

也強,与长袖善舞的洪记书就很难在只一锅里搅勺儿,相互矛盾一度

化到比在现洪、丁的状况还要过分。来后,省委出派工作组,专门前来解决

城的班子矛盾,本来形势对印有利,基本趋势是印继续留任,洪调离。不料,⾝为市委秘书长的张大龙从中捣鬼,完全偏向洪那边,突然抖出印的好多问题,诸如公款请客送礼啦,公车私用啦,等等,笔笔账记得一清二楚。结果,印反被调到省国土厅,洪则顺利接任市委记书。作为一种回报,洪上任不久就提拔张大龙为市委副记书兼任组织部长。生

耿直的印,从此与张大龙势成⽔火,恨张之心犹胜怨洪。两年前,印厅长到了年龄,退居二线之后基本就不再上班,而是拉着几个意气、观点相投的

城籍老⼲部,整天在起一喝茶、打牌、钓鱼、发牢

,顺便将

城官场上洪记书、张大龙之流骂个狗⾎噴头。
印、洪大战时,冯开岭由省里下派

城不久,且而位居排名最末的副长市,此因未及介⼊二人矛盾。这两每至岁末,冯开岭都会借着看望省城老⼲部的机会,顺便拜访下一印厅长,这与

城多数⼲部回避、冷落印,成了鲜明对照。不过,探望印厅长样这与

城官场积怨较深的老人,冯开岭一般并不亲自出面,而是多由秘书⻩一平代表。此因,印厅长这儿,⻩一平来过好几次,他对印厅长本人及家庭情况相当

悉,印厅长对他也颇有好感。
平时前来看望印厅长,买什么东西,送多重的礼物,是都由⻩一平己自作主。在⻩一平看来,印厅长为人直率,比较容易相处,在位置上也是不那种贪心很重的人,加上家里人口多,境况是不很好,因而⻩一平多给他买些经济实惠的东西,林林总总一大堆,好看且耐用,惹得印家上上下下常非开心。要只⻩一平踏进家门,印厅长总要挽留吃饭,席间相互对酌几杯,谈笑之间话题却又离不开

城。别看印厅长远在省城,可对

城情况常非了解,尤其是官场动态基本了如指掌,很多关于洪记书、张大龙们的信息,等到⻩一平从这里回去转告了,冯长市才道知。此因,往常来访,⻩一平量尽避开饭档,避免听了不该听的闲话,无端惹上是非。今天,他却专门挑了晚饭之前,刻意往印厅长家饭桌上撞。
果然,一进印厅长家门,厨房里经已传出菜香。印厅长正躺在那台崭新的理疗仪上,直呼痛快。见到⻩一平进来,马上大声道:“是还冯长市和小⻩了解、关心我,你看看,这个仪器正好治我的

椎和颈椎病,还能缓解⾼⾎庒⾼⾎脂,真是个好东西!”
理疗仪是⻩一平花三万多块钱,提前买好让店里送到印厅长家,并且帮助安装调试到位。⻩一平道知,印厅长患有严重的

肌劳损,

雨天几乎不能动弹。有时,老人会跑到一些销售这类仪器的店里,免费做上一回,却又舍不得掏钱购买,据说还曾遭到推销姐小的⽩眼。⻩一平买的这台理疗仪,可谓正中印厅长下怀。
围着机器转了几圈,印厅长眼睛里除了喜爱是还喜爱。
“这个、这个,很贵的吧?”印厅厅长轻轻拍打着理疗仪,问。
“贵不贵先不谈,冯长市

代我,定一要让印老満意。”⻩一平说。实其他道知,这种号称能治百病的仪器,在省电视台的几个频道里,几乎不间断地做着直销广告,产品

能、价格一目了然,印厅长岂有不知其贵的道理?
“这个钱我来给。”印厅长的语气里有种试探的意思。
“印老您这就见外了。冯长市平时经常告诉们我,您老在

城工作时整天往基层跑,风里来雨里去,没⽇没夜拼老命,后最落下这

痛的⽑病。冯长市一直担心您的

,早就想买台机器送过来,您在位时不好送,在现就没事啦。”⻩一平自然量尽把话说到位,让印厅长吃颗定心丸。
印厅长又躺在理疗仪上试了试,是还感觉万分満意,神⾊也渐渐坦然,感叹道:“是还小冯人好啊,咱有没什么恩惠于他,就经已
样这了,哪像有些人,翻脸不认人,畜牲都如不!”
说话间,天⾊近晚,印厅长家的饭菜陆续上了桌,⻩一平也不客气,找个靠近印厅长的位置坐下来,说是要陪印老好好痛快痛快。
吃饭的时候,桌子上的话题自是离不开

城官场。印厅长上来就询问市府换届的事。“听说最近省委组织部在

城主民推荐,们你冯长市排在首位,得票最多。”
“是的,是样这。”⻩一平赶紧把有关情况说了,时同话头一转,又道:“可是,也很难说,

城情况您老是道知的,冯长市得票第一,后最未必就定一会轮到他。”
“难道还会有什么变故不成?近来,我也和几个

城籍老人

流过了,大家对冯开岭评价不错,认为有只他能接长市这个班。”印厅长酒杯停在半空,疑惑道。
“唉——,说来话长。”⻩一平长叹一声,马上便道出肚子里最想说的一番话。“您老可能有所不知,市委副记书张大龙最近特别活跃,他也是长市位置的有力竞争者哩。”
是于乎,⻩一平便将张大龙如何极力笼络人心、拉帮结派,以及市委洪记书如何积极帮助张大龙幕后运作,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了一通,直听得印厅长气得差点摔了杯子,说:“这帮混蛋!有们他在一⽇,

城政坛就一⽇不得安宁,

城百姓也要跟着后边遭殃。那个姓洪的和姓张的,哪里是什么民人公仆、共产

⼲部,简直比土匪还如不!”
接下来,印厅长又次一从盘古开天地起说,把洪、张二人当年怎样相互勾结,打击害迫正派、正义力量,篡夺

城市委导领权的情况,细细叙述一遍。时同,尽其所知,也把洪、张两个的种种贪污败腐行为,进行了挖地三尺、穷追猛打式的揭露,至甚连张大龙小时候偷过同学钢笔、洪记书在县里睡过几个女人之类的陈年旧账,都数落得清清楚楚。听得出来,几个月不见,印厅长掌握的素材又增加并详细了不少。
“今生今世,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们他的

谋得逞!”说这话时,印厅长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星。他还表示,今天夜里就始开写揭发材料,而后直接跑到省委,个一个常委当面汇报反映。
“不砸碎姓张的长市梦,印字倒过来写!”老人不断重复着样这的誓言。
⻩一平听了,乐得差点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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