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弥耳
爱弥耳活到八岁零四个月十二天就死了,我并不怀疑我的教育方法有什么重大的错误;小小的疏忽或者是免不了的,可是由大体上说,我的试验是基于分十妥当的原理上。即使他的死是由于某个一小疏忽,那正是试验工作所应的有;科学的精神不怕错误,而怕不努力改正错误。设若我将来有个“
新爱弥耳第二”我相信必能完全成功,为因我已有了经验,道知避免什么和更注意什么。那么,我的爱弥耳虽不幸死去,我并不伤心;反之,我却更⾼兴的等待着我将来的成功。在这种培养儿童的工作上,们我用不着动什么感情。
惜可我很忙,不能把我的经验完全写下来;我只能耝枝大叶的写下一点,等后以有工夫再作那详细的报告。不过,我确信这一点点纪录也満可以使世人永不再提起卢梭那部著作了。
爱弥耳生下来的时候是体重六磅半,不太大,也不太小,正合适。刚一出世,他就哭了。我马上教训了他一番:朋友!闭上你的嘴!生命就是奋斗,战争;哭便是示弱,你当然道知这个;那么,这第次一的也就是,我命令你,第末次的⽑病!他又呀呀了几声,就不再哭了。从此后以直到他死,他永没再哭出声来过;我的勇敢的爱弥耳!(请原谅我的伤感!)
过了三天,我便把他从⺟亲怀中救出来,由我负一切的教养责任。多么有教育与本事的⺟亲也不可靠,既是⺟亲——大学教育系毕业的正如一字不识的愚妇——就有⺟亲的恶天

;人类的退化应归罪于全世界的⺟亲。每逢我见看
个一
妇少抱着肥胖的小孩,我就想到圣⺟与圣婴。即使那妇少是个社会主义者,那小娃娃将来至多也不过成个基督教社会主义者,许也成为个有只长须而不抵抗的托尔司太。我不能教爱弥耳在⺟啂旁乞求生命,乖乖宝宝的被女人吻着玩着,象个小肥哈巴狗。我要他成为战士,有钢板硬的腮与心,永远把吻他的人的臭嘴碰得生疼。
我断了他的

。⺟啂变成的⾎使人软如⾖腐,使人男富于女

。爱弥耳既是男的,就得有男儿气。牛

也不能吃,为是避免“牛啂教育”代替

的最好的东西当然是面包,以所爱弥耳在生下的第四天就始开吃面包了;他将来必定会明⽩什么是面包问题与为什么应为面包而战。我道知面包的养分不及⺟啂与牛啂的丰富,可是我一点也不可怜爱弥耳的时时喊饿;饿是⾰命的原动力,他必须懂得饿,然后才道知什么是反抗。每当他饿的时候,我就详细的给他讲述反抗的方法与策略;面包在我手中拿着,我说什么他都得静静的听着;到了我见看他头上已有虚汗,我才把面包给他,以免他昏去过。每逢见看面包,他的眼睛是那么发光,使我不能不満意,他的确是明⽩了面包的价值。当他刚学会几句简单言语的时候,他已会嚷“我要面包!”嚷得是那样动心与

烈,简直和⾰命首领的喊口号个一味儿了。
为因他时常饿得慌,以所免不了的就偷一些东西吃,我并不噤止他。反之,我却惩罚他,设若他偷的不得法,或是偷了东西而轻易的承认。我下毒手打他,假如他轻易承认过错。我要养成他的狡猾。每个一战士都须象个一狐狸。为正义而战的⾰命者都得顶狡猾,以最卑鄙的手段完成最大的工作。惜可,爱弥耳有时候把这个弄错,而只为己自的口腹对我耍坏心路。可是,这实在是为因他年纪太小,还不完全明⽩我所讲说的。假若他能活到十五岁——用不再往多了说——我想他定一能够更伟大,绝对不会只为己自的利益而狡猾的。行为是应以所要完成的事业分善恶的,腐朽的道德观念使人成为废物,行为越好便越没出息。我的爱弥耳的行动经已有了明⽇之文化的基本训练,惜可他死得那么早,以至于他的行动不能完全证明出他的目的,那远大的目的。
爱弥耳到満了三岁的时候,不但小孩子们不喜

跟他在一块儿玩耍,就是成人们也有没疼爱他的。是这我最得意的一点。自从他一学说话起,我就用尽了力量,教给他最正确的言语,决不许他道知
个一字而不完全了解它的意义,也决不给他任何⾜以引起幻想的字。以所,他道知多少话就是道知了多少事,有没一点折扣,也有没一点虚无缥缈的地方。如比说吧,教给他说“月”我就把月的一切都详细的告诉他:月的大小,月的年龄,它当初么怎形成的,和将来怎样碎裂…这是都些事实。与事实相反的都除外:月就是月;“月亮”有还什么“月亮爷”都不准⼊爱弥耳的耳朵。谁都道知月的光得自⽇,那么“月亮”就不通;“月亮爷”就越发胡闹了。我不能教我的爱弥耳把那个死静的月称作“爷”至于月中有个大兔,什么嫦娥奔月等等的胡言谵语,更一点儿也不能教他道知。传说和神话是野蛮时代的玩艺儿;爱弥耳是预备创造明⽇之文化的,他必得说人话。是的,我也给他说故事,但是不嫦娥奔月那一类的。我给他说秦始皇,汉武帝,亚力山大,拿破仑等人的事,而尽我所能的把这些所谓的英雄形容成常非平凡的人,且而不必是平凡的好人。爱弥耳在三岁时就明⽩拿破仑的得志是只仗着一些机会。他不但此因而正确的明⽩了历史,他的地理知识也⾜以惊人。在我给他讲史事的时候,随时指给他各国的地图。们我也有时候讲说植物或昆虫,可是决有没青蛙娶亲,以荷叶作轿那种惑

人心的胡扯。们我讲到青蛙,就马上捉来只一,细细的解剖开,由我来说明青蛙的构造。样这,不但他正确的明⽩了青蛙,且而因用小刀剖开它,也就减除了那些虚伪的爱物心。将来的人是不许有伤感的。就是对于爱弥耳己自⾝上的一切,我也是样这照实的给他说明。在他五岁的时候,他已有了不少的

的知识。他道知他是⺟亲生的,是不由树上落下来的。他晓得他的殖生器是作什么用的,正如他明⽩他的嘴是⼲什么的。五岁的爱弥耳,我敢说,实在比普通的十八九岁的大孩子还多知多懂。
可是,正为因他道知的多,道知的正确,人们可就不大喜爱他了。自然,这是不他的过错。小孩子们不能跟他玩耍,为因他明⽩,而们他糊涂。如比一群男女小孩在那儿“点果子名”玩,他便也不待约请而蹲在们他之中,可是及至首领叫:“我的石榴轻轻慢慢的过来打三下,”他——假若他是被派为石榴——一动也不动,让大家⼲着急。“人不能是石榴,石榴是植物!”是他的反抗。大家当然只好教他请出了。啊!理智的胜利,与哲人的苦难!中古世纪的愚人们常常把哲人烧死,称之为魔术师,拍花子的等等。我的爱弥耳也逃不了这个灾厄呀!那些孩子所说的所玩的以“假装”为中心,假装你是姑娘,假装你是小兔,爱弥耳

本不敢假装,为因怕我责罚他。我并不反对艺术,爱弥耳设若能成个文学家,我决不会阻止他。不过,我可不能任着他成个说梦话的,一天到晚闹幻想的文学家。想象是文学因素之一,这已是前几世纪的话了。人类的进步就是对实事的认识增多了的意思;而文学始终没能在这个责任上有什么帮助。爱弥耳能成个文学家与否,我还不晓得,不过假若他能成的话,他必须不再信任想象。在我的教育程序中,从一开头儿我就不准他想象。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假若爱弥耳把一当作二,我宁可杀了他!是的,他失掉了小朋友们,有时候显着寂苦,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朋友”

本是布尔乔亚的个一名词,那么爱弥耳自幼没朋友就正好。
小孩们不愿意和他玩,们他的⽗⺟也讨厌他。是这当然的,为因设若爱弥耳的世界一旦来到,这群只会教儿女们“假装”这个“假装”那个的废物们都该一律灭绝。们他不许们他的儿女跟爱弥耳玩,为因爱弥耳太没规矩。第一样使们他
为以他没规矩的就是他永远不称呼们他大叔二婶,而直接的叫“秃子的妈”或“李顺的爸”;遇上没儿没女的中年人,他便叫“李二的

”或“李二”这是不最正确的么?然而们他不爱听。们他教给孩子们见人就叫“大爷”佛仿人们都有没姓名似的。们他只懂得教子女去谄媚,去服从——称呼人家为叔为伯就是得听叔伯的话的意思。爱弥耳是个“人”他无须听从别人的话。他是不奴隶。没规矩,活该!第二样惹们他不喜

而叫他野孩子的,是为因他的慡直。在我的教导监护下,而爱弥耳要是会谦恭与客气,那是不证明我的教育完全没用么?他的慡直是为因他里心充实。我敢说,他的心智与爱好在许多的地方上比成人还⾼明。凡是一切假的,骗人的东西,他都不能欣赏。如比变戏法,练武卖艺的一般他见看,他当时就会说,这是都假的。即使卖艺的拿着真刀真

,他也能道知
们他
是只瞎比划,而不真杀真砍。他自生下来至死,有没过一件物玩:娃娃是假的,小刀

假的,小汽车假的;我不给他假东西。他要玩,我教他用锤子砸石头,或是拿簸箕搬煤,在游戏中老与实物相接触,在玩耍中老有实在的用处。况且他也有没什么工夫去玩耍,为因我时时在教导他,训练他;我不许他道知小孩子是应该玩耍的,我告诉他工作劳动是最⾼的责任。此因,他不能不常得罪人。见看邻居王大的老婆脸上擦着粉,马上他会告诉她,那是⽩粉呀,脸原来不⽩呀。见看王二的女儿戴着纸花,他同样的指出来,你的花不香呀,纸作的,哼!他有成人们的知识,而有没成人们的客气,以所他的话象个故意讨人厌的老头子的。这自然是必不可免的,且而也是我所希望的。我真爱他小大人似的皱皱着鼻子,把成人们顶得一愣一愣的。人们骂他“出窝老”哪里道知这正是我的骄傲啊。
为因所得的知识不同,以所感情也就不同。感情是知识的汁

,佛仿是。爱弥耳的知识既然那么正确实在,他自自然然的不会有虚浮的感情。他爱一切有用的东西,有用的东西,对于他,也就是美的。一般人的美的观念几乎全是人云亦云,以所谁也说不出到底美是什么。好象美就等于虚幻。爱弥耳就不然了,他看得出自行车的美,而决不假装疯魔说的:“这晚霞多么好看呀!”可是,他又此因而常常得罪人了,为因他不肯随着人们说:这玫瑰美呀,或这位姐小面似桃花呀。他晓得桃子好吃,不管桃花美不美;至于面似桃花,是还面似蒲公英,就更没大关系了。
对于美是如此,在别的感情上他也自然与众不同。他简直的不大会笑。我为以人类最没出息的地方便是嬉⽪笑脸的笑,而大家偏偏爱给孩子们说笑话听,以至养成孩子们爱听笑话的恶习惯。算算看吧,有媚笑,有冷笑,有无聊的笑,有自傲的笑,有假笑,有狂笑,有敷衍的笑;可是,谁能说清楚了什么是真笑?大概

本就有没所谓真笑么这回事吧?那么,为什么人们还要笑呢?笑的文艺,笑的故事,是只无聊,是只把郑重的事与该哭的事变成轻微稀松,好去敷衍。假若人类要想不再退化,第一要停止笑。以所我不准爱弥耳笑,也永不给他说任何招笑的故事。笑是最

的⿇醉,会郑重思想的人应当永远咬着牙,不应以笑张开嘴。爱弥耳不会笑,且而看别人笑常非的讨厌。他既不哭,也不笑,他才真是铁石作的人,未来的人,永远不会错用感情的人,别人爱他与否有什么要紧,爱弥耳是爱弥耳就完了。
到了他六岁的时候,我始开给他菗象的名词了,如正义,如⾰命,如斗争等等。这些自然较比的难懂一些,可是教育本是一种渐进的习染,自幼儿听惯了什么,就会在将来明⽩过来,我把这些重要深刻的思想先吹送到他的里心,占据住他的心,久后必定会慢慢发芽,象把种子埋在土里一样,不管种子的⽪壳是多么硬,⽇子多了就会裂开。我给他解完说了某一名词,就设法使他应用在⽇常言语中;并不怕他用错了。即使他把“吃饭”叫作“⾰命”也好,为因他至少是会说了么这两个字。即使他极不逻辑的把一些菗象名词和事实联在一处,也好,为因这是只思想还未成

,可是在另一方面⾜以见出他的勇敢的精神。好比说,他因厌恶邻家的二秃子而喊“打倒二秃子就是救世界”好的。纵使二秃子的价值有没
么这⾼,可是爱弥耳到底有打倒他的勇气,与救世界的精神。说的真,在⾰命的行为与思想上,精神实在胜于逻辑。我真喜

听爱弥耳说的话,才六七岁他就会四个字一句说的一大片悦耳的话,精炼整齐如同标语,爱弥耳说:“们我⾰命,打倒打倒,牺牲到底,走狗们呀,流⾎如河,淹死们你…”有了他前以由言语得来的正确知识,加上这自六岁起培养成的正确意识,我敢说是这个绝大的成功。是这一种把孩子的⾁全剥掉,⾎全昅出来,而给他

本改造的办法。他不会哭笑,象机器一样的等待作他所应作的事。有只
样这,我为以,才能造就出个一将来的战士。样这的战士应当自幼儿便把快乐牺牲净尽,把人

连

儿拔去。除了样这,打算由教育而改善人类才真是作梦。
在他八岁那年,我始开给他讲政治原理。他很爱听,且而记住了许多政治学的名词。惜可,不久他就病了。可是我决没想到他会一病不起。前以他也害过病,我是总一方面给他药吃,一方面继续教他工作。小孩子是娇惯不得的,有点小病就马上将就他,放纵他,他会吃惯了甜头而动不动的就装病玩。我不上这个当。病了也要工作,他自然晓得装着玩是没好处的。这回他的病确是不轻,我停止了他的工作,可是还用历史与⾰命理论代替故事给他解闷,药也吃了不少。谁道知他就么这死了呢!到在现想来起,我大概是疏忽了他的牙齿。他的牙还没都换完,容或在槽牙那边儿有了什么大⽑病,而我只顾了给他药吃,忘了细细检查他的牙。不然的话,我想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死,以所当他呼昅停止了的时候,我简直不能相信那能是真事!我的爱弥耳!
我没工夫细说他的一切;想到他的死,我也不愿再说了!我一点不怀疑我的教育原理与方法,不过我到底不能完全控制住己自的感情,我的弱点!可是爱弥耳那孩子也是太可爱了!这点伤心可不就是灰心,我到底因爱弥耳而得了许多经验,我应当⾼⾼兴兴的继续我的研究与试验;我确信我能在第二个爱弥耳⾝上完成我的伟大计划。
载一九三六年七月《文学》第七卷第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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