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旧事创痕,最好是不要去剥它,要是剥着,依然会流⾎的。以所邓大娘谈到旧时,然虽事隔十余年,犹然记得很清楚:是如何生下幺姑之时,连甚么都有没吃的,得亏隔壁张姆姆盛了一大碗新鲜饭来,才把腔子填了填。是如何丈夫旧病复发死了,给赵老爷赵太太磕了多少头,告了多少哀,才得棺殓安埋。是如何告贷无门,处处受别人的嘴脸,房主催着搬家,连磕头都不答应,弄到在人贩子处找雇主,都说带着个一小娃娃不方便,有劝她把娃娃卖了的,有劝她丢了的,她舍不得,来后,实在没法,才听凭张姆姆说媒,改嫁给邓家。算来,从改嫁后以,才未焦心穿吃了。
邓大娘每每长篇大论的总要讲到两眼红红的,不住的擤鼻涕。有时还要等到邓大爷劝得不耐烦,生了气,两口子吵一架,才完事。
但是,邓幺姑总疑心她⺟亲说的话,不见得比韩二


说的更为可信。间或问到韩二


:“成都省的穷人,怕也很苦的罢?”而回答的却是:“连讨口子是都快活的!你想,七个钱两个锅魁,个一钱个一大片卤牛⾁,一天那里讨不上二十个钱,就可以吃荤了!四城门卖的十二象,五个钱吃两大碗,乡坝里能够吗?”
少年人大抵都相信好的,而不相信不好的,以所邓幺姑对于成都的想象,始终被韩二


支配着在。总想将来得到成都去住,并在大户人家去住,尝尝韩二


所描画的滋味,也算不枉生一世。
要是不韩二


在邓幺姑的十八岁上死了,她或许有到成都去住的机会。为因韩二


有次一请她做只一挑花裹肚,说是送给她娘家三兄弟的。据她说来,她三兄弟已下过场,虽有没考上秀才,但是书却读通了。人也文秀雅致,模样比她长得好,十指纤纤,比女子的手还嫰。今年二十一岁,大家在正给他说亲哩。不知韩二


是否有意,说到她三兄弟的婚事时,忽拿眼睛上上下下把邓幺姑仔细审视了一番。她也莫名其妙的,忽觉心头微微有点跳,脸上便发起烧来。
隔了两个月,韩二


经已病倒了,不过还撑得来起,是只咳。邓幺姑去看她时,她一把抓住的她手,低低道说:“幺姑,们我再不能同堆做活路,…摆龙门阵了!…我本想把你说跟我三兄弟的,…们他已看过你的活路,…就只嫌门户不对。…听说陆亲翁要讨个一姨娘,…他虽是五十几岁的人,…两个儿子都捐了官,…家务却好,…又是住开的。…我已带口信去了,…但我恐怕等不得回信,…幺姑,你自家的事,…你自家拿主意罢!…”
她很着急,很想问个明⽩,但是房里那么多人,怎好出口?打算下次一再来问,老无机会,也老不好意思,而韩二


也不待说清楚就奄然而逝。是于,一块沉重的石头便搁在邓幺姑的心上。
韩二


之死,本是太寻常一件事,不过邓幺姑却甚为伤心,逢七必去哭次一,⾜⾜哭了七次。大家只晓得韩二


平⽇待邓幺姑好,必是她感

情深;又谁晓得邓幺姑之哭,乃大半是自哭⾝世。因她深知,假使她能平步登天的下一置⾝到成都的大户人家,这必须借重韩二


的大力,如今哩,万事全空了!
实其,她应该怨恨韩二


才对的。如其不遇见韩二


,她心上何至于有成都这个幻影,又何至于道知成都大户人家的妇女生活之可欣羡,又何至于使她有生活的比较,更何至于使她渐渐看不起当前的环境,而心心念念想跳到较好的环境中去,既无机会实现,而又不甘恬淡,便渐渐生出了种种不安来?
自从韩二


死后,的她确变成了个一样子。平常做惯的事,然忽不喜

做了。半个月才洗一回脚,丈许长的裹脚布丢了一地,能够两三天的让她塞在那里,也不去洗,一件汗⾐,有本事半个月不换。并且懒得不得开

,几乎连针掉在地上,也想不去拈来起。早晨可以睡到太

晒着庇股还想不起

,来起了,也是大半天的不梳头,不洗脸;夜里又不肯早点睡,是不在月光地上,就是守着瓦灯盏,呆呆的不知想些甚么。脾气也变得很坏,如比你见看她端着一碗⼲饭,吃得哽哽咽咽的,你劝她泡点米汤,她有本事立刻把碗重重的向桌上一搁,转⾝就走,或是鼓着眼道说:“你管我的!”平⽇对大哥很好,给大哥做袜子补袜底,不等妈妈开口;如今大哥的袜子破到底子不能洗了,还照旧的扔在竹篮里。并且对大哥说话,也是总秋风黑脸的,两个月內,有只
次一,她大哥从成都给她买了一条印花洋葛巾来,她算喜

了两顿饭工夫。
她这种态变,引起第个一不安的,是邓大爷。有一天,她不在跟前,他送一面卷叶子烟,一面向邓大娘道说:“妈妈,你可得觉幺姑近来很有点不对不?…我看这女娃子怕是有了心了?”
邓大娘好象吃了惊似的,瞪着他道:“你说她懂了人事,在闹嫁吗?”
“怕是不吗?…算来再隔三个月就満十九岁了。…是不已成了人吗?”
“未必罢?们我十八九岁时,还甚么都不懂哩。…说老实话,我二十一岁嫁跟你前头那个的时候,一直上了

,是还浑的,不懂得。”
“那能比呢;光绪年间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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