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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独面审判日(1)
 离看押刺鹫的帐房不远的地方是千户头人的行帐,此时这里早已围了人,大家情绪都很激动,有七八个人围着头人数落刺鹫的不是,还有三五个妇女坐在地上大声地哭泣哀号,她们是天葬台亡人们的家属。

 “头人,刺鹫玷污了我们的亡人,这是奇大辱!我们几个拍过掌,一致要求您老人家处决他!”

 “对!他这么大的人不该不知道藏人的规矩!请头人下令!”

 “简直无法无天了!”

 千户头人盘腿坐在狼皮毡子上,左手里着一副拇指大小的玛瑙念珠,右手打着哈欠不紧不慢地说道:“是谁最早看见他吃人了啊?”

 “我!”

 “还有我!”

 “是我第一个看见的,我当时在后山挖药!”不断有人答着。头人听出来了,最初看见刺鹫的都是些女人。

 “哦!”头人不紧不慢地应道,又歪头了一口水烟,接着慢悠悠地问,“那你们的意思该怎么办啊!”

 “处决刺鹫,还我亡人的尊严!”

 “对!杀了他!”答话的男人居多。

 “哦!”头人又拖长了音调挠了挠鼻子:“照你们这么说杀了这个娃娃就还了你们亡人的尊严了,对吧?”

 “是的头人!”

 “那你说一个死了的人的尊严在哪呢?”头人反问道。

 “这…”底下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吃了我们先人的就是不对,这到哪儿都能说上理!”一个中年牧人高声喊道,他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头人,但总觉得自己是占理的,一定要据理力争。

 “既然他吃了你们先人的,那我让他给你吐出来行不行?”

 “那可就脏了!”中年人一脸不悦,可又不敢不回千户头人的话。

 “对嘛!吐出来就脏了,咽下去就好嘛!这样你们祖先也活着,刺鹫也活着,多好啊!是不是?”

 “这…”中年人一时语,他觉得头人的话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可又不是句错话,挑不出刺,不好反驳。

 头人不等中年人回话,又问最先看到刺鹫吃人的女人们:“你们几个先别哭,先听我说。我问你们,你们谁家养马?”

 “我家有!”

 “我家也养,有三匹,一匹母马还怀着马驹子呢!”女人们家里几乎家家养马,可她们不知道头人为什么问这么个无关紧要的话。

 “那你们说,如果你们家的马儿贪嘴多吃了半袋口粮,你会杀了马儿,还是它两鞭子,让它长长记,以后多干活,多驮粮食回来将功补过呢?”

 “让马儿多驮粮食嘛,杀了有什么好?一顿就吃光了,留着干活可以干十年,兴许命长一点的能干二十年呢!”

 “是啊!要是换了我,我不会它两鞭子的!吃都吃了,两鞭子有什么用啊。贪嘴也是因为饿嘛!”另一个女人答着。

 头人将手掌拍得啪啪作响:“对嘛!看看我西玉树女人们的见识,啊?比男人还男人。看看,啊?你们都看看,今后你们哪个还敢说我们的女人只懂得养娃娃?只懂得跟你们钻被窝子?”

 受到千户头人夸奖的女人们不觉都有些得意起来,尽管她们脸蛋上还挂着泪水,但已经不再那么激动了。中年牧人恶狠狠地瞪着发言的女人们,可女人们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是嘛!刺鹫就是这只饿了的马儿,只不过贪嘴多吃了半袋口粮,罚一罚他就了事了嘛!再说这事情传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你、我、大家的脸上都挂不住,对不对?你说说,你们谁愿意整天说自己的阿爸被刺鹫吃了,在刺鹫的肚子里头打滚呢?”

 头人一席话竟然令在场的不少人都发出了笑声。

 “是不是?你们笑了,就说明我的话有道理。已经死了一个人,又何必再死一个人?他刺鹫活着,你们的先人也就活着,对不对?一样的道理嘛,秃鹫在天葬台也吃人,难道你们也要把它们杀光不成?”

 “可是秃鹫是神,是佛祖的使者,刺鹫却是人,这是两回事,不能下到一个锅里煮。”中年人愤愤不已。

 “不对吧,我问你,秃鹫是鸟对不对?”

 “对!”

 “那刺鹫是人对不对?”

 “没错!”

 “那你说是人的命贵还是鸟的命贵?”

 “嗯…鸟的命贵!”中年牧人眼珠子一转,得意地答着。

 “是吗?那你先人的命难道还不如一只鸟吗?既然这样,那你还在我这大帐里闹什么?来人呐,将这个不孝子孙子撵出去。”

 “慢,慢着,头人,当然是人的命贵重,我刚才舌头没转过弯来。”中年牧人忙见风使舵。

 “哦,这就对了嘛!你说说,秃鹫吃人都不杀,那刺鹫吃人就更不能杀了,同样的都是命,方才显得我子民善心普照,慈悲为怀嘛!”

 “可是…”

 “这样吧,今天在场的男人们我都赏赐你们每人一匹快马!另外,今天在场的女人们我每人赏赐一块玛瑙,不,每人赏一串玛瑙!我西玉树的女人比男人厉害,哈哈!这些都作为对你们善心普照的补偿。”

 “可是…”有个男牧人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自个的女人狠劲地朝股攥了一把,硬是把话给咽回去了。

 头人马上对下人喊道:“来人,去把刺鹫推出去,让他围场示众,再把他暴晒三天,不许吃喝!看他还懂不懂王法!这贼小子。另外,再派人去天葬台煨桑三天,好酒好供奉尸剁林主!请结古寺群僧念经三天超度亡灵!”

 “暴晒三天啊?是不是太重了?”一个女人小声地嘀咕着,其他人虽然不说话,但也没有阻拦她说话的意思。

 “那不重罚可怎么了得?我千户治下必定有奖有罚,奖则重奖,罚则重罚。这个就不必说了。”头人目光炯炯,坚持己见。

 下面的人看头人已经做出了惩罚,知道头人的脾气是言出必行,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纷纷起身躬着身散去了。

 下人领了命正要应允着退出,却又被头人悄悄叫住了。

 “回来!给刺鹫吃喝足了再推出去,我可没说帐房里不能吃喝!另外绳子也别捆太紧了,小娃娃胳膊还着呢!”

 “是!”下人会意地笑了笑,领了命出了帐房。

 “报千户头人!”下人前脚未出,外围的侍卫随即进来禀报。

 “怎么了?是不是刺鹫又出什么子了?”头人眉头紧皱。

 “没有!”

 “那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

 “禀头人,刚才铁脸热布来了。”

 “他人呢?”

 “走了!”

 “走了?”

 “是的,他在帐外听了一会,没有进帐,赶在闹事的人退出前先走了。”

 “他在帐外听了一会?”

 “是的。”

 “他说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我们本想将他拿下,可见他并没有打扰头人,又怕惊动帐内的百姓,所以没有动手。”

 “哦,他手里还拿着刀吗?”

 “没有!”

 “知道了!”

 “要我们去把他抓回来吗?”

 “飞走了的鸟儿抓回来还养个啊?你不知道这黑脸是个乌鸦吗?”

 “拉索!”侍卫退下。

 “这铁脸鸦儿,敢偷听我!”头人摇头思考片刻,摇了半天才算摇出个中真味来,随即发出一阵朗的大笑,他知道热布听出了他的心声才会安安静静地离去,这样的人可谓知己,人生苦短,得一知己足矣。笑罢他又猛地俯身了一口水烟,不料的力道太猛,呛得他一阵咳嗽。头人咳了几声后长出了一口气,干巴巴的嘴皮骂道:“他先人的,真辣!”

 “呼啦啦!”一阵铁索链声在刺鹫的脚踝间响起,围观刺鹫受刑的人群立即闪出一条通道。不久头人骑着一头雄壮的独角牦牛出现了,他是来巡场监法的。后边跟着一群护卫和法师,人们纷纷匍匐在地。护卫大汉们个个脸上涂得花花绿绿,有的额头上画着眼睛或大嘴,看上去十分凶悍狰狞。

 头人体魄魁梧,方脸紫红,目光犀利,坐在牦牛上确实威风八面。他后面跟着的法师个个眉骨突凸,长臂大手,神情彪悍,头戴珠宝串成的五脊线冠,身穿宽大的虎皮袍,挂虎皮法袋,前的藏银镶边的照妖镜闪闪放光。

 待头人的坐骑来到场子中央,忙有一个仆人跑过去跪下,头人踩着他的背下了地伸着懒,又有仆人忙将一直背着的短腿金桌、狼皮凳子取下来摆放好,将头人的银茶壶和银杯摆上,将点心码在精致的小盘子里。

 头人坐定后,几个勇士架着刺鹫,另两个人架着一个抢劫犯一同来到广场示众。抢劫犯垂着脑袋,披散着头发,四肢瘫软,被架到祭天神垛旁边的一块舌形石上,仰面朝天躺着,刺鹫则被护卫看管着坐在地上。围观的人群中马上有人发出责骂声,也有人发出啊啧啧的怜惜声!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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