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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嘿然不语
 “老吴,是你,你怎么来了?”看清半跪在身前的大汉容貌,戚景通惑不解。“将军,您冤屈已然昭雪,无罪开释了。”“平江肯放过我?”戚景通不信道。“陈熊已然进了诏狱,能否重见天还未可知。”

 牢门前的阳光又被一个人影遮挡。“你…”戚景通虎目微眯,辨清来人相貌,“丁大人?!锦衣卫手漕案了?”丁寿仍是招牌坏笑,“世显兄,看见小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戚景通的表现确实让丁寿意外,他突然间挣扎而起,几乎是冲到了丁寿面前。

 “丁大人,漕银是假的…”***一间静室,二人对坐。丁寿少见的神色肃穆,一本正经。沐浴更衣后的戚景通,虽然面容憔悴,仍是板笔直地端坐椅上,语调平稳的叙陈经过。

 “南京银库提出的银子押送码头时,运军不慎打翻了一只箱子,成堆的银锭滚落出来,当时末将便在一旁,听出了银子声音不对…”

 “声音?”丁寿奇道。戚景通点头,“是声音,末将在山东任职时曾查获过一起假银案子,对辨别伪银之法略知一二,散落的银锭撞击之下有空心破声,当是包壳银锭。”

 两人一旁的木箱内,便是由歙县起获追回的漕银,丁寿随手拿起两个,贴在耳边互相敲击数下,果然有空心声。连着换了几锭,个个如此,丁寿丧气道:“这用什么做的?”

 “手法不一,或用铅锡,但细查可发现颜色不同。或用铜块鎏银,此银手感有异。最不易辨的便是银内灌铅。”

 戚景通解释道:“此法费时费力,但铅银重量相若,若不剖开,实难发现端倪。”丁寿取出屠龙匕,信手一挥,将一个银锭分成两半,中间果然是铅块。他的,丁寿心中暗骂。原来自己深入窟,舍生冒死,抢回来的是这么个西贝货。

 “为何不当即禀明?”“缇帅明鉴,能将五十万两漕银偷天换而不被人知,其后该是如何庞大的一股势力,又有多少大人物牵扯其中,末将委实不敢声张,只恐打草惊蛇,误国误己。”

 “其时平江督促起运之令甚疾,末将一来不敢贻误军令,二来怕落入有心人眼中,以至两误,便令钱毅押解先行,末将则以查核漕粮之名暗中调查…”

 戚景通苦笑,“不想银船江上被劫,平江不问情由便诬在下勾结贼人,遗失漕银,下狱拿问。”

 “你没向陈熊陈明利害?”看见戚景通一脸苦涩,丁寿了然,“你怀疑陈熊?”“平江应无力手南京之事,但催解之迫令人生疑,倘若其果真参与其中,末将不啻自投罗网,在下实不敢用身家性命冒险,况且…”

 “况且你说的话,陈熊也未必相信。”丁寿哂笑,“八成他还会说你攀诬同僚开罪责,罪加一等…”戚景通不答,显是默认。

 唉,二爷莫不是天生劳碌命,丁寿心底哀叹,突然又不无恶意的揣测:白莲教的那帮傻瓜,如今是怎么一番心情呢。

 ***地下宫殿内。数名白袍人匍匐在祭坛石阶之下,不敢抬头,他们身侧是几十口掀开盖子的大木箱,里面装的正是失窃的漕银。高高的石座上端坐着面罩弥勒面具的白莲教主,手中正把玩着一个银锭。

 “罗堂主,这便是你们处心积虑,多方谋划得来的官银?”声音平静,那枚银锭却已变成了一块银饼。

 “属下等失察,请教主降罪。”银饼滚落到石阶下,罗堂主为首的一干人连连磕头请罪。“降罪?”白莲教主冷笑道:“降罪之后,方兄弟能死而复生?还是这些假银可以变成真的?”

 “属下等该死。”众人冷汗淋淋,伏地不起。“大智分堂只会说这一套么?”白莲教主支着头问道。“启禀教主,漕银之事虽说失手,可也探出还有一股势力参与其中,伪明失道寡助,覆灭之期不远。”

 “你倒会开。”白莲教主冷哼一声,“人家得了实惠,咱们却成了靶子,还能沾沾自喜…”罗堂主额头紧贴着冰冷地面,不敢再言。

 “举事之期近,兵马钱粮如何筹措,你可有个章程?”听了教主不再追究,罗堂主长出一口气,赶忙道:“教主放心,属下已有安排,虽不及漕银数目,也可作小补,另可省却一笔费用。”罗堂主小心偷瞧石台上人的反应,座位上已空空如也。

 “好自为之吧。”声音在广阔地宫中来回飘,难以捉摸。***一抔黄土,三两离人。三杯薄酒倾落尘埃,丁寿轻声道:“我以为你们姐妹不会来。”“今是他的头七,我毕竟欠他一条命。”郭飞云幽幽道。

 “燕子门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他既是助我们姐妹报仇而死,又救了姐姐的命,给他上柱香有何不可。”

 郭依云声音清脆,又急又快。丁寿回身,看着双目含愁的郭飞云和绷着粉面兀自硬气的郭依云,哂然一笑,让出了位置。郭氏姐妹将纸烛摆放在坟前,寒风吹过,冥钱飞散。

 “我真不明白,这人是善还是恶?”郭依云拧着眉头,不解道:“他剿灭白云山、抱犊寨,心狠手辣,血案如山,与郭家仇深似海,这样的大恶人却又能拼死保护姐姐性命,如非亲眼目睹,真是不敢相信。”

 “他不是好人,却是个好部下。”丁寿负手,叹了口气。“杀你父亲,屠戮白云山、抱犊寨,是领了陈熊之令。保护你二人周全,同样是奉我之命,他只是尽心将命令待的事情做好。”

 “哼,你们这些衙门里的做公的都是铁石心肠,人情看得比纸还薄,举手杀人,翻脸无情,庄椿是,方未然是,你…也一样,”郭依云也不知为何突然语气里带了一丝悲愤。“二妹…”郭飞云微微摇头,止住了妹妹话头。

 “郭二小姐这话说得透彻,人情与国法本就不可得兼,方未然进入公门十几年,秉公执法,铁面无私人尽皆知,可为了心中那虚无缥缈的念想,便做出种种丧尽天良的事来,可见…这人情要不得。”

 “你…”郭依云竟无话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吃官家饭的,张口讨人嫌,伸手惹人憎,人情世故并非不懂,却绕不开一个”天“字。郭姑娘,若讲人情,天道便要了。”丁寿道。

 “一派歪理,姐,我们走。”郭依云拉起大姐,便要离开。“白云山基业已毁,你们还有哪里可去?”“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郭依云反问道。

 “也对。”丁寿洒然一笑,取出一份请柬,递给郭飞云,“不过想来也不急于一时,今夜丁某乔迁之喜,还请二位芳驾赏光贲临。”“这地方是…陈熊在四望亭的宅第?”郭飞云扫视请柬,迟疑道。

 “从他祖上陈瑄处传下来的祖宅,也在此次发卖之列。”丁寿一副疼状,“百年老宅,作价一万四千四百两,有零有整的,陈鼎那小子,连个零头都不给抹,真不会做人。”一声唿哨,苍龙驹跑了过来,丁寿翻身上马。

 “诶,我们可没答应去?”郭依云气哼哼地说道。“你要是不去,我就将那天夜里某人说的话到处宣扬,让人知道下郭二小姐的巾帼气概。”

 “你…”郭依云狠狠一顿足。看着丁寿已催马离去,羞恼道:“姐,这贼子好生讨厌,我们…要不,还是去吧…”声音陡然降了八度的郭依云脑袋都已快垂到膛里,晓得妹子脾气的郭飞云讶异道:“二妹,你到底说了什么?”

 ***碧瓦凝月,红灯高悬。陈熊旧宅飞檐重阁,峻宇雕墙,煞是壮观,朱漆大门前双狮拱卫,门外砖石漫地,平坦整齐。郭氏二女来至门前,通报姓名,大门顿时敞开,二十余名使女仆役罗列两排,齐声下拜:“恭二位姑娘。”

 郭依云琼鼻一皱,不屑道:“好大的排场。”一名衣着整齐的锦衣卫至门前,“在下见过二位姑娘。”郭飞云敛衽还礼道:“官爷不必客气,丁大人何在?”

 “卫帅有要事待办,已离淮安。”“什么?他请我们赴宴,却又扔下人不管,摆的什么臭官架子!”感觉受人轻视愚的郭二小姐大叫大喊,早先好不容易对丁二积攒出的那点好感然无存。

 那名锦衣卫碰过一个紫檀木匣,双手呈上,“此乃卫帅命小人转…”不等他说完,郭依云已然不耐,“谁要他的什么劳什子,姐,我们走!”

 “在下奉命行事,求二位姑娘勿要让小人难办。”郭飞云拉住妹妹,微微摇头,半嗔半怨的眼神让郭依云发作不得,只好陪着姐姐打开了木匣。

 匣内有一叠文书,是此间房契和下人身契,另有几张银票和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八字小楷:二位姑娘妆次玉启。

 两女螓首凑在一处,拆信细看:“二位姑娘淑览:月中天,清光如注,余本愿与芳驾花前品茗,奈何俗事身,难以息肩,唯遗此憾,心中不免悒悒,此患得患失之心境或可令依云展颜…”

 “噗嗤”一乐,又怕被人发现般郭依云连忙又端正神情,继续看下去,“郭门罹祸,虽因白莲妖人之故,官家亦难失察之咎,凡此种种,纠甚多,华堂美宅,权作小补,以求心安,万望哂纳,芳驾既得栖身之所,他姐妹相聚,重叙天伦,亦有可期…”

 “区区银票,仅作家用。仆役数人,聊供驱策,望贤姐妹怡情养心,芳体妆安,欣盼再会醉盏之时,纸短情长,不及赘述,伏惟珍重。”

 一纸览毕,郭依云抬首粲然道:“姐,看不出他平嘻嘻哈哈的,倒也有人肠子…”手握信笺,郭飞云神情复杂,嘿然不语,美目上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水雾。***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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