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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做了千总
 屋顶和园亭的顶上尽护着铁网。园中的奇花异卉种植殆遍。正中一座唤做玉楼的是郑贵妃的寝室,玉楼旁边一间精致的小室题名金屋,是神宗帝和郑贵妃休憩之所。

 屋内设着象牙、芙蓉帐、翠帏珠帘,正中一字儿列着云母屏。真是银烛玳筵、雕梁画栋,虽嫦娥的广寒宫、龙王的水晶阙也未必胜过咧。

 当这座园落成时,神宗帝亲自题名叫做翠华园,又派了内监向外郡搜罗异禽珍玩送入园中。那些太监奉旨出京,有的驾着大车锦幔绣帘,黄盖仪仗,声势煊赫。有的特制一只龙头大船,船上都盖着黄缎的绣幔,名叫采宝船。

 一路上笙歌聒耳、鼓乐震天,所经的地方官吏送,略有一点不如意,不论是知县府尹以至司道巡抚,任谩骂。强索路金多到十余万,少也要几千。地方官吏不胜供给,只好向小民剥削。人民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就中差赴云南采办大理彩纹石的太监杨荣,情更是贪婪无厌。官府进食,非熊掌鹿脯不肯下箸。所居馆驿,须锦毡铺地绫罗作帐。凡经过的街道市肆。一例要悬灯结彩。

 其时正值酷暑,杨太监怕太阳灸伤了皮肤,勒令有司路上搭盖漫天帐,延长数十百里,必此县与彼县相衔接。

 杨荣坐着十六名夫役舁的绣帏大轿从漫天帐下走过,沿途不见阳光还嫌不足,又命差役五六名各持了大扇,步行跟着大轿打扇。那漫天帐是用红绿彩紬盖成的,每县中只就这帐逢一项已要花去五六万金了。

 可怜有些瘠苦的小县分,哪里来这许多钱去奉承这位太监老爷,但又不敢违忤,没奈何,只把小百姓晦气了。

 当杨荣过石屏县时,三前令使者通知石屏知县,叫他照各县的办法,搭盖漫天帐,打扫馆驿,供给饮食等等,一切务求奢华。

 这石屏县是有名的枯瘠地方,又当蝗灾之后,官民都穷得了不得。石屏知县黄家骧接到了杨荣太监的命令,要比圣旨还厉害,怎敢不依呢?

 可是县中实在穷得很,咄嗟间哪里来这些巨金?别的县分中还可以在国库银子上支挪一下,待事后再设法弥补,独有石屏县中连仓库银子都没有分文,用甚的钱去供给?

 黄家骧在急中生智,和百姓们去商议,富户每家假银若干,小康的假银若干,至少的平民公摊也要每家派到纹银一两。

 这样的一来,百姓齐到县堂上来噪闹,谓灾荒连年,贪民饮食也不济,那一两纹银又从何处而来?况剥削了人民的膏血去供给一个太监尤其是不值得。

 黄家骧见动了众怒,便都摊在杨荣身上,亲自出来慰谕众百姓道:“人民的艰苦俺作父母官的岂有不知的道理,俺恨不得典质了所有来救济你们百姓,无奈自己也穷得要死,叫做有心而无力,也是枉然的。

 现在又奉着这样的上命,俺是个个小的知县,怎敢违拗他?你们百姓如其不肯出钱,等杨太监来时你等自去求他就是。”

 众人见黄知县说得有理,齐声说道:“知县老爷是明白的很爱我们老百姓,这都是那个杨太监不好,他若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只向他软求便了。”

 众人说罢一哄地散了去。光驹隙,眨眨眼到了第三天了,将亭午,众百姓齐集了四五千人在十里外等着杨荣。

 大众立在片瓦无遮的广地上,人又众多,头上烈似火伞般下来,一个个汗侠背,直热得气如牛。看看正午,远远地听得锣声震天,喝道声隐隐。众百姓嚷道:“来了!来了!”

 这时知县黄家骧也率着县丞及阖署胥吏立在烈中等候。不多一刻,四骑清道马如飞般驰来,大叫:“石屏县何在?”黄家骧忙上前应道:“下官便是!”

 那马上的人喝道:“杨总管快到了,须小心侍候。”黄家骧诺诺连声答应。众百姓见了这样情形,心上已个个不服道:“他不过是杨太监手下的清道夫役,知县职虽小,也是朝廷命官,却容得夫役们来吆喝么?”

 正在议论纷纷,杨荣的前导仪仗已经到来,但见绣旗锦帜、白麾朱幡,竟似公侯王爷的排场,哪里是太监的行径?一对对的执事仪仗过去,是两百名亲兵。

 后面五十名穿锦衣的护卫,护卫过去,便是四十八名蓝袍纱帽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儿,看上去品级还在知县之上。骑马的官儿后面是白袍红带戴宽边大凉帽掮豹尾红缨的亲随,其实就是皇帝的侍卫了。

 有句古语,叫做“在京和尚出京官”休说是出京的太监。自然任他在外横行不法,谁来管他?

 即使是英明的皇帝也管不了外面的事,何况神宗是糊涂昏愦的皇帝。台官上的奏疏他一概置之不理,就是有几个忠直的御史上章弹劾太监,往往忤旨下狱。所以杨荣辈在外闹得天昏地黑,没人敢多嘴的了。

 这位杨太监也越越胆大,私用仪仗差不多和銮辇一样,连金爪银钺都齐备,只缺得驮宝瓶的御象没有,其余的没有一件不全。什么金响节、红杖、金炉、白麾之类,是外郡所无的东西,都是杨荣盗出来私用的。

 那时把个知县黄家骧看得呆了,暗想人家怪不得要称他做皇帝太监,原来竟摆起皇帝仪仗来了。

 这黄家骧是三考出身,由翰林改授知县,于皇帝的銮辇仪仗都曾目睹过,因此看得他只是发怔。

 那杨荣的前导仪仗过尽了,最后是两骑黄衣黄帽的武官,算是杨太监跟前的亲信人。他见石屏县在那里接,既未布置灯彩,又不搭盖漫天帐,便把黄家骧喊到了面前,高声大喝道:“杨总管的命令你难道不曾接到吗?”

 黄知县忙打拱答道:“接到的。”那黄衣官儿又喝道:“那么你为何不奉行?”黄知县陪笑说道:“不是卑职违命,实是本县贫瘠得很,无力备办,只委屈些杨总管了。”话犹未毕。只听得“啪”的…响,马鞭已打在黄知县的背上,接着又喝骂道:“好大胆的狗官,你有几个头颅,敢违忤俺杨爷的口命!”黄知县吓得不敢回话,低着头垂着两手一语不发。黄衣官儿冷笑了两声,策马过去了。

 后面便是杨荣所坐的十六人大轿。轿的四围垂着大红排须,绣幕锦披、黄幔青幛,轿顶上五鹤朝天,杠上双龙蟠绕。俨然是一座鸾舆。舆中端坐着一位垂发秃额的老太监杨荣。黄知县忙上前参见,却不行跪拜礼。杨荣不大怒。

 因他进石屏县地界时不见盖搭彩棚,心里已老大的不高兴。及至到了市上,又不见百姓挂灯结彩,心下十分动怒,这时见黄知县只行个常礼,肚皮的忿气再也忍不住了。

 探头向四面瞧了瞧,见空场上聚集着许多百姓,以平每到一处,人民总这样聚的,倒也不放在心上,只向黄知县大喝道:“咱们到贵县来,贵县连一点场面也没有。莫非小觑咱么?”

 黄知县躬身说道:“怎敢小觑总管?实是敝县贫瘠,只求总管见恕吧!”杨荣怒道:“咱素知石屏是鱼米的地方,你却来咱的面上装穷,看咱打不得你么?”说罢,回顾左右道:“给咱拿下了!”

 这句话才出口,轿后暴雷也似地一声哄应,早抢过五六名紫衣黄帽的随役来,把黄家骧两手捆住。杨荣又喝道:“石屏县可恶极了,先与咱打他一百鞭!”

 左右又嗄地应了一声,走过两名执鞭黑衣皂冠人来,一个将黄家骧按在地上,那一个举鞭便打,黄家骧叫喊连天。

 正在这个当儿,聚着观看的百姓大家都有些愤愤不平,由那为首的人发了一个喑号,把预备着的降香一一燃着了,各人双手捧了香齐齐的一字儿跪在杨荣的轿前,高叫:“石屏县的百姓替黄县尊请命!”

 人多声众,好似雷震一般,杨荣看了,益发大怒道:“你这瘟知县倒好刁滑,却串通了百姓想来倒咱么?看咱偏要办你!”说着令左右将黄家骧带在轿后,十六个轿夫吆喝一下,三十二条腿走开大步飞也似地抬着杨荣进城去了。

 那班百姓见黄知县和囚犯般地绑在轿后,众人也跟着轿儿进城。杨荣到县署下轿,升坐大堂,令传本邑的千总、营副进见。

 千总黄翰鸣是黄知县的兄弟,闻得家骧被绑,正领着几十名营兵来探听消息,见杨荣传他,就便衣进谒。

 杨荣含怒道:“本县的官吏倒自大得很,做了一个千总,连官服都不上身了。”黄翰鸣听了。

 到底是个武举出身,心里已有些动气,便冷冷地答道:“俺不知杨爷到来,不曾预备的。”杨荣大声道:“咱的传檄你没有瞧见么?”黄翰鸣道:“俺是武官,只晓得上司的兵符,不知什么檄不檄。”杨荣大怒道:“你道咱不能管得武官么?”

 喝令将黄翰鸣拖下打军一百。左右叫应着,方要来褫黄翰鸣的衣服,不提防外面的营兵大噪起来。

 不问三七二十一直入大堂拥了黄千总便走。待到杨荣命家将去。追,黄翰鸣已经去远了,杨荣大叫:“反了!反了!咱非杀一儆百不可。”说罢唤过家将,把黄知县推出去斫了。

 家将拖着黄家骧下堂,外面许多的百姓执香跪在县署前苦求。杨荣咆哮如雷,令众家将出去把那些百姓赶散。

 家将们领命,提着藤鞭向人丛中打。黄知县泪面地哀告道:“情愿杀了卑职,莫害手无寸铁的好百姓!”

 众人民听了个个愤气冲天,大嚷一声,一哄地拥进县堂来。为头的是个白须的老儿,伸手先抓住了杨荣。

 家将们也呐喊一声,各着器械来争,众百姓也抢了刀互相对敌。县堂上成了战场,大家混打了一阵。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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