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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8章 各安天命
 一种终于找到组织的充实感迅速填段朋心,他欣喜若狂地分开众人挤到队伍前面,挨着那个不断叫嚣鼓动的年轻人,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低声说出了白莲教的接头切口,“白莲花开千万朵,心灯一盏照我还。”

 那年轻人恍如未闻,犹自奋臂大呼,段朋疑他未听清楚,直接抓住他手臂,又道了一遍。“这位兄台,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年轻人淡淡言道。段朋一愣,难道自己想差了,仅是巧合不成?

 又见那年轻人仿佛漫不经心地在自己手臂上扫了一眼,便转目他处,他立时恍然大悟,暗道该死,怎地把这个重要物什给忘了!

 段朋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条白绢,将之绕在左上臂,那年轻人果然出微笑,拱手笑道:“白莲花开千万朵,心灯一盏照我还。”这次对方抢先开口,反将段朋问得微微一怔。

 不过他此时正是心神不宁,好不容易遇见同侪,一时未想其他,本能回道:“真空家乡极乐引,明暗归位各浮沉。”“适才敌我不明,兄弟多有得罪。”

 年轻人诚意致歉。段朋如今哪有心思计较那点小误会,只是急于消解心中众多疑问:“不妨事,但不知兄弟隶属哪个香头?今所为可是接了堂主之令?堂主老人家现在何处?”

 “嘘…”年轻人示意噤声,段朋也立刻警觉地看看左右,只听那年轻人道:“事态紧急,各处兄弟都断了联系,索便借官府这次昏招,造起声势,趁机举事…”段朋惶急道:“皇城守备森严,仅凭我们这些人如何能杀得进?”

 那人脸色一变,“我只是传话,进京后自有人再联系,兄弟你莫非忘了规矩不成?”想起教规严厉,段朋惊出身冷汗,点头道:“是,在下明白。”

 “当务之急让咱们的弟兄都亮出身份,别到时候敌我不分,被这些人给胡乱冲散了。”年轻的白莲教徒看看身后攒动人头,低声嘱咐。段朋慎重颔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没底,“堂主那里…”

 “你等鬼鬼祟祟,是干甚的?”年轻人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段朋问话。如今天色还算早,有那急于赶路的商队想着趁落前进城安顿,眼见上千人哄哄朝前过来,虽不知其来路,也担心他们无端生事,俱都躲在道旁闪避窥伺,被那年轻人一眼揪了出来。

 听了那群商旅作揖打躬的一番解释,年轻人自顾冷笑,“进城经商?这京城里已经容不下你等外乡人了,你们那些货物再运了回去也是徒费银钱,不如留给我们,也算省些负担!”

 大手一挥,年轻人身边那些臂白巾者立时涌上抢夺商队,人群中那些宄宵小岂会放过这个便宜,纷纷冲上搜检,商队中人怎想在天子脚下,还有这般明目张胆的大群强盗,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敢抗拒。

 只是不住求告哀恳,但请为他们留下一些衣食盘,却引得那些恶徒暴心起,抢掠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年轻人回目四顾,见己方人群中有人面不齿之,有的生出几分惧意,更多的则是意动踟蹰,轻声笑道。“看到了么,只消我等声势浩大,便是白取了他们财物,他们也不敢多放个出来。

 兵马司那几个官军有何可惧!你们若是不动手,可就只得眼睁睁见我等得便宜咯!”那些正搜刮得不亦乐乎的家伙们顿时一通哄笑,终于引得些本是良善的百姓也按捺不住,加入了他们的抢掠行径。

 这一动了手,胆子便纷纷大了起来,最终这支商队莫说货物盘,便是身上衣衫也被扒个干净。

 见那群近乎赤的商旅们抱臂缩在一处瑟瑟发抖,年轻人不屑戏谑道:“只能说尔等倒霉,也莫要怨恚我等,真要责怪便去寻那叫丁寿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晦气,看他能否赔偿你等…”

 一个身上从头到脚裹着一匹新抢的彩缎的恶少年笑道:“只要他那时候还没被我们抢扒了子,当会有东西来赔给你们…”

 众人哈哈大笑,如今胆子也都壮了,连叫嚷的气势也雄浑了几分,便是不找那姓丁的狗官麻烦,这一路抢了下去,大家也足可狠狠赚上一大笔。

 这样来钱可比整挑担卖货来得容易,心中野火一经窜起,再也浇灭不息,有的为了寻找趁手家伙,直接从沿途道边折了树干枝杈,连枝带叶挥舞着沸沸扬扬向京师东面的朝阳门涌去。

 “高啊,随便抢上几个行商,这些个见钱眼开的愚民便心甘情愿成了圣教大业的马前卒,有他们在京中生,咱们浑水摸鱼,大事未必不能成!”

 段朋对这个年轻人真是刮目相看,圣教果然人才济济。“朱聪,立时让咱们的人都佩戴好标记,可别进京后失散了。”段朋吩咐道。

 朱聪等人也咂摸出了些味道,又见自家香主和那年轻人攀谈后神采飞扬,想来事情有了眉目。

 当下也毫不犹豫地取出白巾到臂上,这白巾的人一多,不免引起了旁人注意,有那过来问询的,若仅只好奇疑惑,他们也都守口如瓶,一旦确定来者是同类,他们便加油添醋一番解释,众人立时明了。

 这一传十,十传百,还没走出五里路,有白巾为记者足已有三百余人。朝阳门外至通州这段官道因着每年漕粮输京,虽说道路宽阔,却也被年复一年的沉重粮车碾出道道车辙,这几千人男女老少俱有,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走来,队伍拖出里许来长,瞧着不像是来向朝廷要公道,反更像逃难的灾民多些。

 段朋回头看看自己这支队伍,暗暗皱眉,莫要一路抢掠积攒出的那点士气被这些老弱病残给消磨干净,他凑到那年轻人身前,低声道:“王兄弟,绕过前面那个小丘便可见到朝阳门了。

 若由着这些人般拖沓招摇,引人注目不说,万一门军忧惧落了城门,咱们就是再多个几千人一样进不得京城啊!”如今段朋已知这位年轻人名唤王准,将心中担忧与之商量。

 “小弟早已想到,大哥选上几个心腹跟我先去城门前守候,待得大队近了。那些门军若有异动,我等便抢先动手夺了城门,京中承平久,那些守城军士不堪一击,定然望风而逃。”

 听了王准这主意,段朋连声称好,立时选了自己麾下朱聪等七八个精锐心腹,连同王准点了的四五个人随他同往,王准与其他同伙待了几声,便带领着十几人加快脚步,顺着官道直趋京城。

 “大家快走,腿脚都麻利些,想想城隍庙市摆的那些珠宝象牙,东华门街面上那些番人贩售的海外奇珍,官家苛待我等,便是顺手拿上几件权作补偿,谅来也是法不责众…”

 留在队伍中的段朋等人隐在人群中,不住鼓动士气。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不得不说白莲教众在鼓动百姓人心上确是一把好手,数千人听得腾热,鼓足力气奋起赶路。

 混乱的人群转过前面山丘,朝阳门已然在望时,不觉全都顿住了脚步,只有后面不明情势者依旧推搡向前,可待他们看清了眼前情景。

 也不由和前者一般长大了嘴巴。一队官军排着整齐方阵,当当正正堵在官道正中,盔甲鲜明,刀耀眼,那兵刃上的闪闪寒光看得众人一阵心悸。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又听得一支鸣镝划破长空,随即蹄声如雷,成群结队的骑兵从山丘之后绕出,从左、右、后三方围了上来。

 这群骑士服不一,有的毡帽皮衣,有的铁盔棉甲,内里俱是紧身箭袖,一个个扶弓持刀,当先骑士已然张开角弓,锋寒箭镞在落夕阳的映照下寒光闪耀,瞧得众人胆颤心寒。

 不知哪个先发出了一声大喊,随即人群中鬼哭狼嚎,众人丢掉手中的树枝木干,抱头鼠窜。“嗖—嗖—”羽箭破空,骑士们毫不手软,狼狈逃散的人等立时便有十余个中箭扑倒。

 “跪下抱头,敢有动者格杀勿论!”骑士们刀,挥舞大喝。“跪下!”官道上的列阵步军齐声大喝,有那胆小的直接便吓子。众人纷纷依言跪倒,不敢动。

 其实这支骑兵队伍算不过三四百人,可骑兵阵势一拉开,当真有漫山盈野之势,众人大多都是小民百姓,如何敢跟持握刀的官军对抗。

 段朋见机得早,早就猫在人群中不再胡乱动弹,京师周边俱是平原,他们这两条腿的如何能跑过四条腿的,至于直面冲撞对面列阵已毕的明军步兵…段香主自问就是喝多了二两猫,也不会去干那主动寻死的勾当。

 好在这里足有几千号人,大家彼此互不相识,官军总不能将我等俱都杀了吧?段朋竟然破天荒地寄希望这些天子脚下的官军发发善心,不要和他多做计较,罚些银钱,挨顿板子他也认了,想到此处,不觉将藏有兵刃的包袱踢得离自己远些。

 伴着跫然靴声,一队步卒持刃上前,四周骑军依旧安坐马上,警惕地监视众人。“官爷,我等俱是良民啊,只是蒙冤被赶出京城,想回来讨个理儿,并非作…”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哀求解释,立时引得一片附和。“全都闭嘴,是民还是良民不是你等说得算的!”

 带队哨官大声呵斥,随即点着一个人道:“把他带走!”那人大呼冤枉,人群中顿时一片动,“锵…”官兵钢刀出鞘。

 看着那雪亮刀光,众人识相得又都抱头跪下,只是战战兢兢地默念弥陀,求莫要倒霉被官军选中。“这个,拿下!”又一人被点了名字。

 那人不待官兵来拿,蓦地跃起,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反手便刺。未等他伤到人,只听“咻—咻—”数声,七八支箭矢已前,那人挥着匕首无力空舞数下,噗通栽倒,引起一片惊呼。

 那支步军也不见丝毫惊讶,两个兵卒上前又在那人身上各补了一刀,确认人已死透,直接将尸身拖了下去,众人虽吓得心胆俱裂,但有前车之鉴,都不敢再动,只默求阎王莫要上门就是。

 陆续又有人被选中拉出,段朋偷眼观瞧见被逮捕的皆是臂白巾的,暗道不好,教中秘密已被人窥破,见无人留意,他立时将自己臂上白巾取下,偷偷藏了起来。

 段朋取下标记后便继续抱头不语,官军在人群中穿来去,也的确未曾寻他晦气,正当他暗自庆幸时,眼角忽然瞥见一角襕袍,一双皂靴缓缓走至近前。

 “段大哥,还跪着呢?”声音有些耳,段朋疑惑抬头,只见背倚夕照,一个明廷军官头戴帽儿盔,身着膝襕绣袍,笑地俯视自己。

 “你是…”阳光照眼,那人面目又隐在帽檐阴影之下,段朋一时没得认出。那人微微偏头,段朋终于看清了来人相貌,“是你!?”来人正是王准,段朋顿时明了自家因何落到这番境地,“是你做了圣教叛徒,出卖我等?”

 “这话可就错了,小弟隶属锦衣卫西司捕盗校尉,咱们是官贼不两立,何谈出卖背叛?”段朋悔恨加,看看左右,当机立断大喝道:“官军已知晓我等圣教身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出一条血路,大家各安天命!”

 “拼啦!”一语惊醒梦中人,残余的白莲教徒不再心存侥幸,纷纷暴起反抗,惊呼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段朋喊得光,却未在初时便窜起,见周围弓手箭矢纷飞,无暇顾及此处时,他方一跃而起,曲指如钩,直锁王准咽喉。

 心中恨意浓浓,段朋一出手便是雷厉风行,快若闪电,王准不见惊慌,一掌横在颈间挡住攻势,另一手抓向段朋肋下。

 一招间变守为攻,段朋心知这年轻锦衣卫功夫在他之上,既然拿他不下,不妨趁早身,双足一点地,斜刺里飞身窜出,一下便跃出七尺,随后在扰奔走的人群中绕来绕去,眼见便要冲到队伍边缘。

 段朋正自欣喜,想着趁可夺下一匹马来逃生,忽地背心猛地一震,一股大力传来,他只觉眼前一黑,张嘴“哇”地出一口鲜血,“咚”地一声一头栽倒。

 一条细链拴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锤头,随着王准手腕抖动,好像一条怪蛇般翻转而回,缩进他的衣袖之中,王准把头一摆,淡淡言道:“拿下。”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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