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斗姥宫中逸云说法 观音庵里
话说靓云听说宋公已有惧惫,道知目下可望无事,当向慧生夫妇请安道谢。少顷老姑子也来磕头,慧生连忙掺起说:“这算怎样呢,值得行礼吗?可不敢当!”于老姑子又要替德夫人行礼,早被慧生抓住了,大家说些客气话完事,逸云却也来说:“请吃饭了。”众人回至靓云房中,仍旧昨⽇坐法坐定。是只青云不来,换了靓云,今⽇是靓云执壶,劝大家多吃一杯。德夫人亦让二云吃菜饮酒,是于行令猜枚,甚是热闹。瞬息吃完,席面撤去。德夫人说:“天时尚早,稍坐一刻,下山如何?”靓云说:“您五点钟走到店,也黑不了天,我看您今儿不走,明天早上去好不好?”德夫人说:“人多,不好打搅的。”逸云说:“有是的屋子,比山顶元宝店总要好点。们我哥儿俩屋子让您四位睡,还不够吗?们我俩同师⽗睡去。”德夫人说:“们你走了,们我图什么呢?”逸云说:“那们我就在这里伺候也行。”德夫人戏道说:“们我两口子睡一间屋。”指环翠说:“们他两口子睡一间屋。”问逸云:“你睡在那里呢?”逸云说:“我睡在您心坎上。”德夫人笑道:“这个无赖,你从昨儿就睡在我心上,几时离开了吗?”大家一齐微笑。
德夫人又问:“你几时剃辫子呢?”逸云头摇道:“我今生不剃辫子了。”德夫人说:“是不这庙里规定三十岁就得剃辫子吗?”答道:“也不定一,倘若嫁人走的呢,就不剃辫子了。”问;“你打算嫁人吗?”答:“是不这个意思,我这些年替庙里挣的功德钱虽不算多,也够赎⾝的分际了,无论何时都可以走。我目下为是的
己自从小以来,凡有在我⾝上花过钱的人,我都替们他念几卷消灾延寿经,稍尽我点报德的意思,念完了我就走,大约总在明年舂夏天罢。德夫人说:“你走,可以到们我扬州去住几天,好不好呢?”逸云说:“很好,我大约出门先到普陀山进香,必走过扬州,您开下地名来,我去瞧您去。”老残说:“我来写,您给管笔给张纸我。”靓云忙到菗屉里取出纸笔递与老残,老残就开了两个地名递与逸云说:“您也惦记着看看我去呀!”逸云说:“那个自然。”又谈了半天话,轿夫来问过数次,四人便告辞而去。送了打搅费二十两银子,老姑子再三不肯收,说之至再,始強勉收去。老姑子同逸云、靓云送出庙门而归。
这里四人回到店里,天尚未黑,德夫人把山顶与逸云说的话一一告诉了慧生与老残,二人都赞叹逸云得未曾有。慧生问夫人道:“可是呢,你在山顶上说爱极了他,你想把他怎样,来后
有没说下去。到底你想把他怎样?”德夫人说:“我想把他替你收房。”慧生说:“感谢之至,可行不行呢?”夫人道:“别想吃天鹅⾁了,大约世界上有没能中他的意了。”慧生道:“这个见解倒也是不错的,这人做妾未免太亵读了,可是我却想不娶么这
个一妾,到真想结

么这
个一好朋友。”老残说:“谁是不
么这想呢?”环翠说:“惜可前几年我见不着这个人,若是见着,我定一跟他做徒弟去。”老残说:“你这话真正糊涂,前几年见着他,他在正那里热任三爷呢,有啥好处?况且你家道未坏,你家⽗⺟把你当珍宝一样的看待,也断不放你出家,到是此刻却正是个机会,逸云的道也成了,你的辛苦也吃够了,你真要愿意,我就送你上山去。”环翠因提起他家旧事,未免伤心,不觉泪如雨下,掩面啜泣。听老残道说送他上山,此时却答不出话来,是只
头摇。德夫人道:“他此时既已得了你么这个主儿,也就离不开了。”
在正说话,只见慧生的家人连贵进来回语,立在门口不敢做声。慧生问:“你来有什么事?”连贵禀道:“昨儿王妈回来就不舒服的很,发了夜一的大寒热,今儿一天有没吃一点什么,是只要茶饮;老爷车上的辕骡也病倒了,明⽇清早开车恐赶不上。请老爷示下,是还歇半天,是还
么怎样?”慧生说:“自然歇一天再看,骡子叫们他赶紧想法子。王妈的病请铁老爷瞧瞧,抓剂药吃吃。”正要央求老残,老残说:“我此刻就去看。”站起⾝来就走。少顷回来对慧生说:“不过冒点风寒,一发散就好了。”
此时店家已送上饭来,却是两分,一分是本店的,一分是宋琼送来的。大家吃过了晚饭,不过八点多钟,仍旧坐下谈心。德夫人说:“早知明⽇走不成功,如不今⽇住在斗姥宮了,还可同逸云再谈一晚上。”慧生说:“这又何难,明⽇再去花上几个轿钱,有限的很。”老残道:“我看逸云那人洒脫的很,如不明天竟请他来,定一做得到的。我正有话同他商量呢。”慧生说:“也好,今晚写封信,们我两人联名请他来,今晚

与店家,明⽇一早送去。”老残说:“甚好,此信你写我写?”慧生说:“我的纸笔便当,就是我写罢。”
当时写好

与店家收了,明⽇一早送去。老残遂对环翠道:“你刚才头摇,有没说话,是什么意思?我对你说罢:我是不勒令要你出家,为因你说早几年见他,定一跟他做徒弟,我以所说早年是万不行的,惟有此刻倒是机会,也不过是据理而论,实其也是做不到的事情。何以呢,其余都无难处,第一条:在现再要你去陪客,恐怕你也做不到了;若说逸云这种人真是机会难遇,万不可失的,其如庙规不好何?”
环翠说:“我想这一层倒容易办,们他凡剃过头的就不陪客,倘若去时先剃头后去,他就有没法子了。是只有两条万过不去的关头:第一,承你从火⽔中搭救我出来,一天恩德未报,我万不能出家,于心不安;第二,我有还个小兄弟带着,

与谁呢?以所我想有只
个一法子,明天等他来,无论怎样,我替他磕个头,认他做师⽗,请他来生来度我,或者我伺候你老人家百年之后,我去投奔他。”
老残道:“这倒不然,你说要报恩,你跟我一世,无非吃一世用上一世,那会报得了我的恩呢?倘若修行成道,那时我有三灾八难,你在天上见看了,必定飞忙来搭救我,那才是真报恩呢。或者竟来度我成佛作祖,亦未可知。至于你那兄弟更容易了,找个乡下善和老儿,我分百把银子替他置个二三十亩地,就叫善和老儿替他管理抚养成人,万一你⽗亲未死,有还个会面的⽇期。是只你年轻的人,守得住守不住,我不能道知,是一难:逸云肯收留你不肯收留你,是第二难。且等明⽇逸云到来,再作商议。”德夫人道:“铁叔叔说的分十有理,且等逸云到来再议罢。”大家又说了些闲话,各自归寝。
次⽇八点钟,诸人来起,盥漱方毕,那逸云业已来到。四人见了异常

喜,先各自谈了些闲话,便说到环翠⾝上。把昨晚议论商酌的话,一一告知逸云。逸云又把环翠仔细一看,说:“此刻我也不必说客气话了,铁姨


也是个有

器的人,们你所虑的几层意思,我看都不难,有只一件难处,我却不敢应承。我先逐条说去:第一条,们我庙里规矩不好,是无妨碍的;你也不必先剪头发,明道不明道,关不到头发的事。们我这后山,有个观音庵,也是姑子庙。里头有只两个姑子,老姑子叫慧净,有七十多岁,小姑子叫清修,也有四十多岁了。这两个姑子皆是正派不过的人,与我都极投契;不过是只寻常吃斋念佛而已,那佛菩萨的精义,他却不甚清楚。在观音庵里住,是万分妥当的。第二条,他的小兄弟的话呢,也不为难:我这做来峰脚下有个田老儿,今年六十多岁了,有没儿子。十年前他老妈妈劝他纳个妾,他说:‘有没儿子将来随便抱个一就是了。若是纳了妾,们我这家人家,今儿吵,明儿闹,可就过不成安稳⽇子了。你留着俺们两个老年人多活几年罢!况且这纳妾是做官的人们做的事,岂是们我乡农好做得吗?’此因他家过得分十安静,从去年常托我替他找个小孩子。他很信服我,非我许可的他总不要,以所到今儿还没选着。他家有二三百亩地的家业,用不贴他钱,他也是喜

的,是只要姓他的姓。不怕等二老归天后再还宗,或是兼祧两姓俱可。”环翠道说:“我家本也姓田。”逸云道:“这可就真巧了。第三层,铁老爷,你怕你姨太太年轻守不住,这也多虑,我看他定一不会有琊想的。你瞧他眼光甚正,外平內秀,决计是仙人堕落,难已受过,不会再落红尘的了。以上三件,是们你诸位所虑的,我看都不要紧。是只一件甚难:姨太太要出家是因我而发,我可是明年就要走的人,把他个一人放在个荒凉寂寞的姑子庵里,未免太若。倘若可以明道呢,就辛苦几年也不算事。无奈那两个姑子只会念经吃素,别的全不道知。与其苦修几十年,将来死了,不过来生变个富贵女人,这也就大不合算了!倒如不跟着铁老爷,还可讲几篇经,说几段道,将来有还个大澈大悟的指望。是这
个一难处。着说教我也不走,在这里陪他,我却断做不到,不敢欺人。”环翠道:“我跟师⽗跑不行吗?”逸云大笑道:“你当做我出门也像们你老爷,雇着大车同你坐吗?们我
是都两条腿跑,夜里借个姑子庙住住,有得吃就吃一顿,没得吃就饿一顿,一天量尽我能走二百多里地呢。你那三寸金莲,要跑来起怕到不了十里,就把你累倒了!”环翠沉昑了会一,说:“我放脚行不行?”逸云也沉昑了会一,对老残道说:“铁爷,你意下何如?”老残道:“我看这事最要紧是的你肯提挈他不肯,别的都无关系。”
环翠此刻然忽伶俐,也是他善

发动,他连忙跪到逸云眼前,泪流満面说:“无论怎样都要求师⽗超度。”逸云此刻竟大刺刺的,也不还礼,将他拉起说:“你果然一心学佛,也不难。我先同你立约:第一件到老姑子庙后,天天学走山道,能把这崎岖山道,走得如平地一般,你的道就

基立定了。将来我再教你念经说法。大约不过一年的恨苦,后以就全是乐境了。古人云:‘十月胎成。’也大概不错的,你再把主意拿定定一。”环翠道:“主意已定,同们我老爷意思一样。要只跟着师⽗,随便怎样,我断无悔恨就是
老残立起⾝来,替逸云长揖说:“一切拜托。”逸云慌忙还礼说:“将来灵山会上,我再问您索谢仪罢。”老残道:“那时候还不道知谁跟谁要谢仪呢?”大家都笑了。环翠立来起替慧生夫妇磕了头道:”蒙成就大德。”未后替老残磕头,就泪如雨下说:“是只对不住老爷到万分了。”老残也觉凄然,随笑道说:“恭喜你超凡⼊圣。几十年光

迅速,灵山再会,转眼的事情。”德夫人也含着泪说:“我伤心就不能像你样这,将来倘若我堕地狱,还望你二位早来搭救。”逸云说:“德夫人却万不会下地狱。是只有一言奉劝,不要被富贵拴住了腿要紧!后会有期。”
老残忙去开了⾐箱,取出二百两银子

与逸云设法布置,又把环翠的兄弟叫来,替逸云磕头。逸云收了一百两银子说:“尽够了。不过田老儿处备分礼物,观音庵捐点功德,给他己自置备四季道⾐,如此而已。”德慧生说:“们我也送几个钱,表表心意。”同夫人商酌,夫人说:“也是一百两罢。”逸云说:“都用不着了,出家人要多钱做什么?”
店家来问开饭,慧生说:“开罢。”饭后,逸云说:“我此刻失去,到田老儿同观音庵两处说妥了,再来回信,究竟也得人家答应,才能算数呢。”道了一声,告辞去了。
这里老残一面替环翠收拾东西,一面说些安慰话,环翠哭得泪人儿似的,哽咽不止。德夫人也劝道:“在旁的人万不肯拆散们你姻缘,只为因难得有么这
个一逸云,我实在是没法,有法我也同你去了。”环翠含泪道:“我道知是好事,是只站在这里就要分离,心上像好有万把钢刀

扎一样,委实难受!”慧生道:“明年逸云朝南海,必定到们我那里去,你定一随同去的,那时就可以见面,何必伤心呢!”过了一刻,环翠也收住了泪。
太

刚下山的时候,逸云经已回来,对环翠说:“两处都说好了,明⽇我来接你罢。”德夫人问:“此刻你怎样?”逸云说:“我回庙里去。”德夫人说:“明⽇们我还要起⾝,如不你竟在们我这儿睡夜一罢。本来是们他两个官客睡一处,们我两个堂客睡一处的,你竟陪我谈夜一罢。你肯度铁


,难道不肯度我德


吗?”逸云笑道:“那也使得。您这个德


已有德爷度你了。自古道:‘儒释道三教’,有没
们你德老爷度他,他总不能成道的。”德夫人道:“此话怎讲?”
逸云道:“‘德’字为万教的

基,无德便是地狱。种子有德,再从德里生出慧来,有没
个一不成功的了。”德夫人道:“那不过是个名号,那里认得真呢?”逸云说:“名者,命也,是有天命的。他么怎不叫德富、德贵呢?可见是有天命的了,我并非当面奉承,我也不骗钱花,们你三位将来都要证果的,不定三教是那一教便了。”德夫人说:“我终不敢自信,请你传授口诀,我也认你做师⽗。”逸云道:“师⽗二字语重,既是有缘,我也该奉赠个一口诀,让您依我修行。”
德夫人听了

喜异常,连忙扒下地来就磕头喊师⽗。逸云也连忙磕头说:“可折死我了。”二人来起,逸云说:“请众人回避。”三人出去,逸云向德夫人耳边说了个“夫唱妇随”四个字。德夫人诧异道:“是这口诀吗?”逸云道:“口诀本系因人而施,若是有个定一口诀,当年那些⾼真上圣早把他刻在书本子上了。你紧记在心,将来自有个大澈大悟的⽇子,你就道知
是不寻常的套话了。佛经上常说:‘受记成佛’,你能受记,就能成佛;你不受记,就不能成佛。们你老爷在现心上已脫尘网,不出三年必弃官学道,他的觉悟在你之先。此时不可说破。你总跟定他走,将来是不
个一马丹

、个一孙不二吗?”德夫人凝了会一神,说:“师⽗真是活菩萨,弟子有缘,谨受记,不敢有忘。”又磕了个一头。
其时外间晚饭经已开上桌子,王妈竟来伺侯。德夫人说:“你病好了吗?”王妈说:“昨夜吃了铁爷的药,出了一⾝汗,今⽇全好了;上午吃了一碗小米稀饭,个一馒头,这会子全好了。”
当时五人同坐吃饭,德慧生问逸云道:“您何以不吃素?”逸云说:“我是吃素,佛教同们你儒教不同,例得吃素。”慧生说:“我看你同们我一样吃是的荤哩。”逸云说:“六祖隐于四会猎人中,常吃⾁边菜。请问⾁锅里煮的菜算荤算素?”慧生说:“那自然算荤。”逸云说:“六祖他却算吃素,们我在斗姥宮终⽇陪客,那能吃素呢?可是有客时吃荤,无客时吃素,您没留心我在荤碗里仍是夹素菜吃?”环翠道说:“当真我倒留心的,从没见我师⽗吃过一块⾁同鱼虾之类。”逸云道:”这也是世出世间法里的一端。”老残道问:“倘若竟吃⾁,行不行呢?”逸云道:“有何不可,倘若有客

我吃⾁,我便吃⾁,是只我不己自找⾁吃便了。若说吃⾁,当年济颠祖师还吃狗⾁呢!也挡不住成佛。地狱里的人吃长斋的,不计其数,总之,吃荤是小过犯,不甚要紧。譬如女子失节,是个大过犯,比吃荤重万倍。试问们你姨太太失了多少节了?这罪还数得清吗?实其,若认真从此修行,同那不破⾝的处子毫无分别。为因失节是不
己自要失的,为势所迫,出于不得已,以所无罪。”大家点头称善。
饭毕之后,连贵上来回道:“王妈病已好了,辕骡又换了个一,明天可以行了。请老爷示下,明天走不走呢?”慧生着德夫人,老残说:“自然是走。”德夫人说:“明天再住一天何如?”老残说:“千里搭凉棚,终无不散的筵席。”逸云说:“依我看,明天午后走罢。清早我先同铁老爷。


送田头兄弟到田老庄上,去后同铁老爷到观音庵,都安置好了您再走,铁老爷也放心些。”大家都说甚是。
一宿无话。次⽇清晨,老残果随逸云将环翠兄弟送去,又送环翠到观音庵,见了两个姑子,嘱托了一番,老姑子问:“下发不下呢?”逸云说:“我不主剃头的,然佛门规矩亦不可坏。”将环翠头发打开剪了一络,就算剃度了,改名环极。
诸事已毕,老残回店,告知慧生夫妇,赞叹不绝。随即上车起行,无非“荒村雨露眠宜早,野店风霜起要迟”八九⽇光

,已到清江浦。老残因有个亲戚住在淮安府,就不同慧生夫妇同道,径一车拉往淮安府去。这里慧生夫妇雇了个一三舱大南湾子,径往扬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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