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寺
一
莲花寺是个一很小的寺庙,不道知是哪年修建的,据说,朱洪武的时候,这里是村外的

坟滩,葬着好多孤魂野鬼,大大小小的坟上长満了细长的狗尾巴草,成了野兔和獾子的福地。来后,就来了伙強盗,打远处请来泥⽔匠,平了些无主的坟,“叮叮当当”起了这座庙,说是要赎⾝上的罪。庙里供的,是红脸长髯的关二爷,左手轻捋长髯,右手捧着《舂秋》,样子很威武。后面站着胡子

糟糟的周仓和小折⽩脸关平。起完庙后,強盗分了剩余的财宝,散了。
到了大清朝,周仓、关平早不知去了何处,关二爷⾝上也彩漆剥落,露出了木头的底子。村子里个一二流子,徐姓,在外面斗蟋蟀发了迹,托人捐了个观音,铜铸,半人⾼,坐在莲花上。莲花的底座上,至今还可以看到“大清崇德三年捐”的字样,旁边几行小字,大约是说徐某的功绩,已模糊不可辨认了。关二爷也此因被挪到一边,重上了彩,很精神地坐着读书,成了观音娘娘的保镖。
庙然虽空


的没人管,村民们却得了方便,遇有年成不好或亲人得病,就进来烧几炷香,磕几个头,可香火终究不旺。
时间一长,,风吹⽇晒,加上陆续迁来的人家搭棚造屋,你菗块砖,他撬

木,莲花寺便又渐渐显出一副颓败的样子来。
二
村里的人家大多很穷。人去了,⼊土也就不大讲究,几片木板一钉,刷黑,放进去哭一场,抬到野外埋了。殷实一点的,往往要做佛事。说是佛事,不过是到十几里外的清宁寺去请几个和尚,敲一通木鱼,念几遍《往生经》,也算对死人有了

待,尽点子孙的孝道。顺便,也给己自挣个名。外人谈来起:
“张村做佛事呢!”
“谁家?”
“西头老三家!”
样这,名就传开了。
来后,来了三个和尚,在荒庙里住了下来,便也有人请去做佛事。老和尚看看来人,诵一声佛号,应了。做佛事的时候,老和尚⽩眉⽩须,脸⾊枯⻩,音声洪亮;两个小和尚一⽩一黑,年轻俊俏,姑娘、媳妇都来看,十余里外都有了名。
⽩净的叫了然,是师兄;黝黑的叫了明,是师弟。
了然出家前,是个一读书人,世代书香,家里很有钱。十七岁的时候,家里给他说了个媳妇,胖胖的,不好,嫁过来不久,了然就被打了好几个嘴巴子。了然

软,不知还手。从此,他不再读书,什么也想不,是只到处闲逛,处处顺着那女人。有次去看庙会,正逢上老和尚讲禅,一拍脑袋,大悟,也有没跟家里打个招呼,就落了发,跟老和尚一路去了。
了明是老和尚拣来的。大冬天,饿冻在路边,焐醒后带在⾝边,磕头做了伴。
了然和了明是时同受戒的。烧戒的时候,了然闭了眼,一动不动,一脸的虔诚;轮着了明,“叽叽喳喳”叫了半天,挤眼裂嘴,双脚

踢,师傅徒弟是都一⾝汗。老和尚见了,摇头摇叹息道:“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半途罢了手。此后,了然的头上就是整整齐齐地排着十二个戒疤;了明头上有只三五个坑坑洼洼的⿇点。有时兄弟俩上镇,人见了都得觉好笑。他己自倒无所谓,伸出蒲扇似的手,拍拍脑袋,一路走去过。
了然见人不爱说话,坐禅却极为用功,打坐在哪里,真是⼊定了一般,心无旁骛,诸事不惊。了明却不行,抓头搔耳,人是坐着,心早不知飞到哪里。有时门外嬉闹,连木鱼也敲

了节奏,眼光不住往外瞟,直到老和尚⾼念一声“阿弥陀佛”这才飞快地看一眼⾝旁的了然,低下头,“笃笃笃”地紧敲一阵。了然仍是闭了眼,下一
下一地敲着,徐疾有度。
了明也有了明的好处,勤快,肯下力气,寺庙里大大小小的杂事,扫地、掸尘、种菜、做饭,都被他担了来起,老和尚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不大问他,是只一条,绝不许他近酒⾊。
老和尚临死的时候,对俩徒弟说,两人后以,只许结伴,不许走散。又看看⽩净瘦削的了然,指了指经书;看看黑黑壮壮的了明,指了指锄头,一笑,撒手往西边去了。
三
莲花寺的小院,箍着三五间房子。
院门不⾼,⾼⾼大大的了明抬腿进门,心知撞不到脑袋,也要低一低头,缩缩脖子,像有人用

子在后面打他似的。门楣上写着三个篆字“莲花寺”线条匀称,据说是晚清孙秀才的墨迹,早已剥落了。在现的三个字,是了然补上的,村里人看了,都说写得像。
一进门,是个一四四方方的天井,中间有一条青砖铺成的小路,砖

里长満绿绿的青苔。路的两边,各长着一棵枣树,很⾼,枝丫开得极大,叶子罩盖了整个院子。秋天,枣子

了的时候,村里的小孩都到庙里玩。了明就举着一

耝长的竹竿,劈里啪啦打下一地,看们他一面抢拾,一面不停地往嘴里塞。了明这时便大笑来起,吼道:“要洗的!”又将余下的枣子一堆堆分好,放在孩子的小⾐襟里,兜了回去。
绕过砖路的中香炉,再上两级台阶,就是香堂。门上的油漆早已斑驳,露出了木料的本⾊。进了门,光线突然变暗了,中间有三个蒲团,旁边散放着几件法器。蒲团前是一张供桌,擦得很亮,两盏长明灯的烛泪流了许多,厚厚地积在烛台周围。烛光昏⻩,照在中间的几盘素果上,出发柔和的光,很温暖的。素果的后面,揷着几炷香。有人上香的时候,了然就坐在一边,敲打木鱼,几缕香烟袅袅地升来起,观音菩萨和关二爷的脸面就有点模糊,若隐若现,象是显了灵。
香堂的两边,各有一间厢房。
左首的一间,门上贴着一副对子,是主人了然的字,魏碑,很古:
烟⽔罗浮路
人我须弥山
房间里是都经书,排了好几柜子,别的则简单清洁。
右首一间,多是农具,七倒八歪地靠在墙上。四五本经书随便地扔在桌上,面上早已落満了灰,厚厚的,还沾着几处菜渍。醒目的,倒是桌上的那只酒壶,银制,擦得雪亮。用主人了明的话说,这叫“经书下酒”实其经书是不肯读的,酒一喝就是一晚上。了明的

上,被子拧得象⿇花,黑乎乎的,枕头也歪在一边,散发着一股人男的气息。
香堂的后面,是厨房和几分菜园。厨房里⼲⼲净净,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应俱全。园子里,菜油油的,很精神地长着,四季不缺。了明每天摘下一些,在厨房里快活地忙碌,刀切在砧板上,打出了拍子:
“东家大姐澡洗不关门
西家情哥哥来借脚盆
露⽔头蜻蜓多好捉
雨打知了不吱声。 莲花寺的门口,有个一宽大平整的场子。到了秋天,堆満了⻩⻩的麦子,一垛一垛的。打出的⾕子,也铺了一地,几个孩子舞着手的中系着红布条子的竹竿,跑来跑去赶着⿇雀。农闲的时候,孩子们便来这儿滚铁圈,斗蟋蟀,或是捡块死人的骨头回去,背着大人用斫刀敲开来,晚上舞来起,断口处星星点点的磷火

出来,煞是好看。累了,就坐在地上,听庙里“笃笃笃”的木鱼声和“咿咿呀呀”的念经声。
场院子的南面,是一条大河,宽宽的,⽔清冽冽地

人。河边野生着好些柳树,枝条长长的,都低了头,望着⽔里。河沿上还散布着些木桩、青石板铺搭成的埠头。两岸的人家便在上面洗⾐、淘米、挑⽔,养了鹅子、鸭子在⽔里游

。夏天一到老的少的都坐在埠头上,拿块旧布在⾝上来回

洗,河就成了绝好的澡盆。
了明也在寺门的埠头上挑⽔,热了,便脫下⾐服,到⽔里逐鸭子,或是掏几只肥壮的青蟹,运气好,还能摸条把细鳞翘嘴的⽩条,回去下酒。
埠头上,平⽇里总停着一两条小船,船上的主人多是靠⽔吃饭的,闲了,便沿着石阶,上岸走走,到庙里转转,与了然闲扯几句。好酒的,常拉了明喝两杯。了明也不客气,醉了,倒在船上便睡。醒来,一拍脑袋,三步两步上岸,轻手轻脚跑回庙里,见看师兄了然端着碗,慢慢地吃着茶⽔泡冷饭,赶紧转到后面,手脚极快地弄出几样小菜,兄弟二人默默地吃着。
四
每月带三的⽇子,场子上极为热闹。一大早,大大小小的船从四面八方摇来,花花绿绿的挤満了一河。场子的周围,针线脂粉,小吃零食等各式各样的摊子早摆了一圈,扯长了嗓子在喊;耍猴的小锣“当当当”地敲得让人奋兴。场子中间却照例要空出来的,四乡八村的麒麟就在这里斗开了。
唱麒麟,是这里的乡风。能唱能敲爱热闹的几个碰在起一,凑个班子,请扎匠扎个麒麟,扛了挨家挨户甩一段。麒麟吉利呢!主人家就鞭炮接送,倒⽔递烟,拖条长凳让歇嗓的坐,临了赏点彩头,多少不论,主客

喜不尽,一村子的人都来看。
有时,两个班子遇上了,主人是不肯赏两头的,便袖了双手,看两班的人比唱。
比唱多半是一问一答,唱题多是历史掌故,也有即兴发挥的,⾼低就看两边的唱手。唱手要能编、能唱,还要唱得亮,唱得飘,要有韵,个一腔甩出来,七绕八弯的勾人,才好。
各村那些读过点书,唱音好的,便成了各村的“柱子”麦子种下去,“柱子”们就被人今天你请,明天他拖的抢走了。有了“柱子”斗起麒麟来才不怕倒,彩头也多。
这是都
去过几年里的事,年一过,班子也散了,麒麟搁在那块,生了灰,要待明年才能出头。
不知什么时候起,有好事的,耐不住寂寞,扛出来,上了庙会,一时轰动。其他人见了,心庠,纷纷扛出来。有人年头斗输了,不服气,往往要在庙会上斗回来,渐渐成了风。庙会上是有没彩头的,大家只图出个风头,立个名,

烈的程度倒一点不减,也此因斗出了四乡八村的“柱子”来。村西摆渡的来福和莲花寺的了明,就是样这的“柱子”碰了头,斗个三天三夜不稀奇。
逢到庙会,了然最忙,了明最开心。
一早,了然就点上一炷香,⼲⼲净净洗个澡,换上一⾝洗得发⽩却清清慡慡的僧袍,坐到木鱼前,一脸威严,敲着木鱼,一字一句朗声颂经,极有顿挫。
了明呢,他也不闲着,手上拿着一大把香站在门口。香是前一天从镇上买回来的,这时候拿在里手,分给没备香的香客,价钱自然⾼些。香客们也不在乎,丢几个钱,拿一炷香,在烛火上燃了,就拜。也有年轻女人或老太太,挎着篮子,备了香,专门来求神的,了明就笑笑,从手中菗出一支来,放进篮子里,道:“送的,不把钱。”
香分送完了,了明就歪在院门上,看场子里各村的小“柱子”斗麒麟,看満场的人。有时,了明的眼光就慢慢暗了下来,像眼里少了个什么人似的,悻悻地转回香堂,在了然后面站了会儿,又回到己自的厢房,一头倒在

上,数帐顶的斑点。
到了晚上,房子里便散出发一股酒气。
了然闻着了,叹口气,拨亮长明灯,木鱼便“笃笃笃”下一下很有节奏地敲着。
五
张嫂家住在寺东不远的河沿上。几年前,张嫂死了丈夫,守着个六七岁的丫头。丫头讨人喜

,大大的眼睛,直对人笑。
张嫂种着寺庙后的亩把地,闲时编编蒲席,积得多了,托人挑到镇上去卖,换点油盐,⽇子还过得去。难是的夏忙的时候,活重,个一人做不了,是于只好和人换工——帮别人洗洗⾐服什么的,别人帮她把稻子挑上来,留她个一人在场子上慢慢收拾。
了明在河边挑⽔,常常歇了担子,站在河边,看张嫂洗⾐服。时间一长,就搭上了话,要张嫂帮他洗⾐服,说己自也可以替她种地。张嫂不答应,捶着⾐服,说:
“你是和尚,哪行?”
了明不说话,只拿眼盯着张嫂,看了好半天。
张嫂得觉背上有点热,半晌,勾了头,红了脸,就应了。
后以,张嫂的篮子里就多了一件宽宽大大的僧袍,忙来起的时候,也不再与人换工。
张嫂生了双巧手,做得一手好针钱,⾐服做好了,穿在⾝上,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村里人见了,都说像城里人穿的。⾐服穿旧了,破了,张嫂便洗洗⼲净,剪开,一层层很均匀地裱在门板上,晒⼲,揭下,依着鞋样剪好,一针一线,密密地纳成鞋底,买块黑布,衬个底,滚道边,上到底子上,套上脚,走来起,又轻软又舒服。
秋天的时候,树叶落了,河塘边青青的蒲叶⻩成一片。张嫂就和村里的女人们起一去割蒲叶,摊在场子上晒两个太

,闲下来,大家都坐在起一编蒲席,说些人男在时不说的疯话。
“张嫂、张嫂,丫头她爸去了么这多年,你么怎不给她再找个呢?”
“怕是你人男走了两天,心花了?”
“张嫂,来福可喜

你家丫头呢!”
张嫂这时就不吱声,⼲燥柔软的蒲叶在她灵巧的手指间活泼地跳来跳去,眼睛看一眼村边的莲花寺,低了头对着⾝旁玩泥巴的丫头哼着:
“大姐小住在西海西
苏秦哥哥离她三十里
⻩昏头动脚四更头到
一觉未醒雄

啼
…”
哼着哼着,一张六尺长、四尺宽的蒲席,就在她⾝子底下铺开了。
六
镇子在河的南面,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来福便在离莲花寺不远的地方歇条船,来回渡人。
来福长得矮小,年轻时出去混了几年,一事无成,连媳妇也没谈上。三十大几的人,平⽇里守着岸边孤零零的小屋,不大与人说话。有时了然起得早,望着坐在船上的来福,就得觉他有些可怜。
有人过来,喊一声:“过河哩!”
来福赶紧把船靠去过,说:“过河么?站好。”
埋着头,下一
下一撑着,船慢慢地拢到对岸。
…
了明帮张嫂⺟女俩挑蒲席到镇上卖,三个人一⾝新,说说笑笑就到了河边。
了明扯开嗓子:“来福,来福!”
张嫂也喊:“来福!”
来福一声不响地从屋里出来,看张嫂一眼,跳上船,一撑,船就

到河心。
⽔清清的,映着碎碎的天空。来福一边撑船,一边点着⽔里的云朵逗丫头:“那是猪,那是羊。”
“那是什么?”
“妈妈做的花⾐裳。”
船头的两个人也说着话:
“两头猪大了,你过一天帮我出圈。”
“留一头吧,年关杀了吃。”
“你就能吃!”
了明笑了来起,靠在蒲席上,一双脚翘得老⾼,不停地晃。
来福扫了一眼了明脚上的新鞋子,不说话。
七
张嫂到寺里拿了明的⾐服,时间一长,与了然也

了。有时院子里撞见,了然是总先红了脸,低头打个稽首。张嫂着看他⽩净瘦削的脸,就想:“个一师傅教出来,咋不同?”
田里麦子长得筷子⾼了。了明和张嫂在地里滚碾子。油油的麦子贴到地上象张⽑毯。
张嫂说:“你师兄咋不爱说话呢?”
“

子秀吧。”
“你师兄咋那样⽩呢?”
“生来的吧。”
“你师兄咋不笑呢?”
了明停下手,望望张嫂,劲使往巴掌里吐口口⽔,瓮声瓮气回一句:“不晓得。”
张嫂一低头,不再问,两个人就都有点忸怩。
到了冬天,了然的脸就更⽩、更瘦。整天捧着本经书埋头念。有时站在河边,捻着佛珠,着看清清的⽔,落了叶的柳枝,着看
着看就呆呆地出了神。
张嫂捧着盆⾐服出来,老远看到他,顿了顿,捋捋耳边的几缕头发,不声不响地走过来,蹲下⾝,卷起两道袖子,露出两截⽩生生的手臂,在石板上摊了⾐服,下一
下一地捶着,“梆梆梆”的音声顺着河⽔传出很远。
“看啥呢?”
了然乎似没听见,着看河面上

漉漉的⽔气,捻珠的手停了下来。
张嫂得觉脸上有些烧,手也快了:“你咋就做了和尚呢?”
了然看看张嫂,眼里尽是两截⽩生生的膀子在动,赶紧低了头,盯着脚尖,不吱声。
张嫂洗好⾐服,汰净,拧⼲,夹起盆,着看了然瘦瘦的脸,叹一声:“么怎
么这瘦呢?”
了然抬了头,着看张嫂渗了层细汗的鼻尖,笑一笑:“天生的。”
张嫂的眼中就闪过一丝疼惜:“了明真是,也不让你吃好点。”
“不怪他,天生的。”了然又捻动拂珠,眼光落在张嫂被河⽔冻得红红的手上,里心就有点慌。
八
冬天,村子里闲下来,稻子早已晒⼲,扬净,进了仓,麦子种下去,出得老⾼。家家屋檐下都挂出几块腊⾁,一阵阵香。
雪落下来,孩子就始开数⽇子。大人也不停地忙,掸尘,做鞋,裁⾐,买年货,没个闲。
腊月头上,了然的房里就不断人,挟几张红纸,一脸笑地走进来,是都求舂联的。
“大师傅,给我写副,要喜气。”
了然拿起笔,蘸蘸墨,就写:
“福如东海长流⽔
寿比南山不老松”
或者:
“爆竹除旧岁
瑞雪兆丰年”
轮到张嫂,却是:
“寒梅雪中尽
舂风柳上归”
写好了,有人不肯走,喊来起:“大师傅,你偏心呢!”
了然望一眼说话的人,脸有点红,笔悬在半空。
“的她咋写得么这黑?”
了然笑了:“你那是枯笔。”
张嫂看一眼了然,眼神怪怪的,拎着未⼲的对联赶紧往外走。又给人喊住:“张嫂,赶明儿给我剪个窗花。”
张嫂回过头,见是来福,里手捧着张红纸,便笑来起:“啥样的?”
来福着看张嫂的脸:“鸳鸯。”
张嫂一手掩住嘴,笑出了声:“来福想媳妇啦!”
大家一齐笑来起,来福脸也红了,盯着张嫂的眼睛:
“想。”
晚上,来福坐在船头出神地望着张嫂家窗口的灯光,听到了明从张嫂家出来,哼着小调一路去了。
九
腊月头里,了明就搭起了麒麟班子,吊嗓子,合锣鼓。了明照例拿个锣槌,边喝酒,边听其他人排,偶尔停下来,捡起锣,“锵啷,锵啷,锵啷当锵”地来一阵。
过年了。
一大早,吃了饭,家家门口就立満了人。
远远地,听得“通通”的炮仗声和“当当”的锣响,晓得麒麟来了,又起一往庙场跑。
“来了么?谁家的?”
“了明和来福的!”
“起一来的?”
“起一来的!”
个个的眼光就亮来起,争着往前挤。
场子里的麒麟头对头立好了,金⾝子晶亮晶亮,嘴张着,吐出⾎红的⾆头。
了明提面锣,笑嬉嬉的着看人堆里拉了丫头的张嫂,嘴里喊:“闪一点,闪一点,听得见的!”
来福左手拎着面大铜锣,右手握着

杨木鼓槌,红绸子扎出个拳头大的槌头。他看看了明脚下崭新的鞋子,头昂得⾼⾼的,甩出一段:
“锣鼓一提咚咚敲
巾帼英雄听我表:
谁个人代⽗从军女扮男?
谁个人跨马把天门阵挑?
谁个人江上擂鼓退金兵?
谁个人劝夫征敌守寒窑?”
“好!”人群一声喊,眼光都转到了明⾝上。了明早收了笑,昅⾜气:
“锣鼓一提咚咚敲
大哥大嫂听我表:
花木兰代⽗从军女扮男;
穆桂英跨马把天门阵挑;
梁红⽟江上擂鼓退金兵;
王宝钏劝夫征敌守寒窑!”
…
了明头上见了汗,来福也红了眼。场上一时静了下来,了然有节奏的木鱼声远远传出来。张嫂看看来福,又看看了明,一脸喝醉了酒的样子。
十
下晚了时候,了明喝完酒,走路就有点飘,怀里揣几个供果便往河边走。
河边洗菜的张嫂见了明来了,低下头,依旧洗菜。
了明下到河边,蹲下,盯着张嫂动耸的后背,竟似痴了。
四周一片的静,鱼儿在⽔中吐个泡泡,打个花儿,河⽔就

了。
风吹过来,张嫂掠掠额前的头发,忍不住道:“咋不说话呢?”
了明欠欠庇股,活动下酸⿇的腿双:“看呢。”
“看啥呢?”
了明不回答,“嗬嗬”地傻笑,一脸得意。
张嫂回头瞪一眼:“看啥呢?”
“看…,你样子好看呢。”
“赢了你就张狂。”张嫂的脸然忽就不大自然,起⾝,甩甩菜篮里的⽔,河面就溅起晶莹圆润的⽔珠。
张嫂绕过了明往家里走,了明讪讪地跟着,看张嫂轻轻摆动的后

,闷闷地问一句:“生气了?”
张嫂不答话,步子却快了许多,回家挂好篮子,在

围子上擦擦手,纳的她鞋底。了明也就在外间拖条凳子坐下来,抱起丫头,放在己自腿上,拿出供果,脸上扮出各种怪相,逗着丫头,丫头“咯咯”地笑着:“和尚叔叔坏!”
了明望了望张嫂,说:“这丫头,给我做个女儿吧!”
张嫂坐在

边,长长的线在鞋底上拖出“吱吱”声,脸就红了:“你是和尚,哪行?”
了明脸上有些僵,呆了呆,半晌没出声,又低了头道:“我走了。”
张嫂赶紧站来起,进到里屋,出来时,手上就多了几件叠得方正平整的⾐衫:“你带着,省得我跑腿。”
了明就接过来,看了,多是己自的,有还一件是师兄了然的,便把了然的抖开,几处破的都补好了,细细的针脚,服服贴贴,里心就有点异样:“啥时拿的?”
“前天。”
“我咋不晓得?”
“你就晓得喝酒。”
了明涨红的脸就越发亮了,讷讷地不出声,挟着⾐服往回走,出了门,听见张嫂在里屋说:“咋就喜

喝酒!”
了明边走边就哼了来起:
“栀子花开⽩了头
听说姐姐把我丢
要丢我来早些说
临时说来我发愁。
…”
十一
傍晚的太

,把西山烧得通红。
张嫂在屋里忙着晚饭,手脚就有点

。丫头围着锅台转来转去,会一儿在桌上偷点做好的菜放进嘴里,不时

下一手指。张嫂见了,就瞪眼:“丫头家,嘴馋。”
丫头跳到一边,着看満桌的菜,忍不住笑道:“我去叫和尚叔叔。”
说着话,一溜跑出门。张嫂想喊,刀却割破了手。
十二
上弦月升来起,映在⽔中,一悠一悠地晃

。
来福坐在船头的黑影里,象块长在船上的石头,两只眼睛始终没离张嫂家的窗口。⻩⻩的灯光远远的看去过有点晕。来福就得觉⾝上有点暖,要下到冰凉的⽔里浸一浸。
月亮偏西,张嫂家的灯熄了,却没听见开门的音声。
来福然忽
得觉浑⾝突然冷了下来,手指不停地抖。
十三
了然大清早来起,着看河⽔和河面上的薄雾,又习惯地看看来福,人和船都不在。
了然回过头来,只见只一空船,在远远的河心时飘浮着,孤零零的。
了然里心
下一子空


的。
张嫂家的烟囱里轻轻升起一股青烟,飘得很⾼,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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